問:您說日本、韓國、越南的字屬於方言俗字,那他們屬於那種方言?
答:其實這個問題在49年以前是中國學者的共識,瑞典漢學家高本漢提出“域外方言”說來指稱日語、韓語、越南語等,稱它們為漢語的域外方言(案:其實琉球語也是漢語之域外方言,可能是琉球在1870年代被日本所滅而高氏把其作為日語而未列舉吧)。該說可謂“鐵函乍出,石破天驚”,仔細想來卻又合情合理。高本漢的說法我是知道的,可是他的論證我没有看過,現在我做一下自己的論證,如果有看過高氏論證的,可以把我的與他的對比一下。兹論證如次。其實最早說這些語言是漢語之域外方言的是李氏朝鮮時期的學者,如西元1395年該國刊佈之《大明律直解·序》謂“我本朝三韓時薛聰所製方言文字謂之吏道。”據文意,他所說的“方言文字”自是漢语的方言文字,再如,反對世宗大王推行訓民正音(即韓文)的崔萬理(按:确实是崔萬理,惟一般文章卻誤作崔萬里,我耑門查了《朝鮮王朝實錄》之大陆与朝鮮联合影印本与韓國整理本与台灣整理本,皆作崔萬理)也說過“自古九州之內風土雖異,然未有因方言而別為文字者”,他雖然是先說九州之內,但是話鋒一轉則變了,據文意此處所說之方言自是韓語無疑。再如,李氏朝鮮時期學者閔周冕所撰《東京雜記》(案:此東京指的是朝鮮王朝之東京漢城府非日本東京都也)「薛聰」條謂「薛聰字聰智,元曉之子,生而明銳,既長,博學善屬文能書,以方言解九經義,訓導後生,又以俚語制吏札,行於官府。」其曰方言曰俚語者,悉指韓國語也。所以古代韓國人已經看出來了,高氏不過做了系統的論述而已。不過49年以後由於政治原因不再提了,知道的人也就更少了。其實它們確實是漢語的方言,為什麼?因為每一個漢字在越南語、日語、韓語、琉球語裡面都有自己的讀音,越南稱為“漢越音”,日本稱為漢音、吳音、唐音。甚至它們的漢字音比中國普通話的讀音更接近中古音,其實你看大陸學者寫的文章只要討論漢字讀音問題就會涉及到域外方言,有人還專門研究日語、韓國語與閩語的漢字音差異,可為旁證。現在日語與韓語屬於孤立語,越南語系屬未定,中國學者認為屬於漢藏語系,越南學者認為屬於南亞語系。為什麼日語、韓語系屬未定?因為他們知道屬於漢語的方言,但是又不願意承認,所以成了所謂的孤立語。至於它們與漢語普通話的差別,就是一些語法的細微差別而已,粵語與普通話也有語法差別,難道粵語就是一種獨立的語言?語言的三要素為語音、詞彙、語法,而除了語音、語法外論及詞彙,越南語及韓國語的漢語借詞超過七成,比粵語還多,但是粵語是方言而越南語及韓國語是語言,豈非咄咄怪事?豈有一國詞彙借七成以上而為語言者乎?而漢語與日語詞彙相同者更多,特別是近代大量的日本漢字詞傳入中國。所以從語言三要素看,他們確確實實是漢語的方言。由於它們實質上是漢語的方言,所以漢語的一些特點,他們都具備,比如一字多音,1945年越南南北政府皆在一夜之間廢除了漢字(案:南越在學校教育中保留《漢文》課,所謂漢文即是文言文,不是中文的意思。北越在1970年代於大學設置漢喃專業以因應廢除漢字之問題)、韓國則在朴正熙當政時期把漢字教育從小學移至中學,而我們知道文字學習之最佳年齡段為小學時期,導致韓國50歲以下的人漢字水平低下,甚至連自己的漢字名字(案:是漢字名字不是中文名字,漢字與中文是兩個概念)都不會寫,而韓國語與越南語的一字多音問題亦十分嚴重,廢除漢字導致其語言混亂現象十分明顯,如「在現代越南社會,人們生活中在口語、電視、廣播、報紙上出現的漢越詞使用錯誤屢見不鮮。如混用yeu diem(要點)和diem yeu(弱點)、勸買和勸賣、把viet vi(越位)說成liet vi(列位),誤解mon dang ho doi(門當戶對)成門燈後對,或理解成這家門前的燈與那家裡面的對聯相應。」(越南·宋文長《論漢字教育與越南語文建設》)再如,「(越南語)thu表示叔、受、授、售、豎、綬等6個漢字意思。這些漢字作為漢越語素時,在國文當中的書寫形式是一樣的,客觀上是多個語素一個書寫形式,如giai,它既是佳人的佳,又是偕老的偕等。這樣截然不同的含義,混合在同一個詞裡使用起來容易產生歧義。所以理解和使用漢越詞的過程中,漢字復原是非常重要的」(越南·宋文長《論漢字教育與越南語文建設》),他說漢字復原,可見越南語不過是拼音化的漢語方言而已。如果中國廢除漢字各地方言都以自己的方言拼音來寫,則除了本地人外,外人亦是聽不懂的。韓語、日語、琉球語與之相似。其實不只是他們是漢語方言,即便是所謂的壯語也是漢語方言,我認識的一个“壯族”人說,漢字在壯語裡面有它的漢字音,一般通曉漢語及壯語的人能夠很容易的用壯語讀漢字書籍,壯族地區的很多農村幹部都有這種能力。所以我認為所謂壯族乃是後來搞的人造民族。其實就是講漢語方言壯話的一群漢人。
問:日韓越語是漢語之域外方言,那它們最初的時候就是漢語方言還是由語言而變為方言的?
答:這個問題可以這麼理解,其實它們最初的時候確實是一種獨立的語言,但是由於漢語特別是漢字的傳入而被同化,由語言演變為了方言。但是也有不同,比如日本語裡面有“音讀”與“訓讀”,所謂“音讀”,即使用漢字傳入日本時的漢字發音來讀漢字。比如“里”傳入日本時是怎麼讀的,他們也怎麼讀,就是“音讀”。所謂“訓讀”,即使用該漢字之日本固有同義語彙的發音來讀。所以“訓讀”只是借用漢字的形和義,不借用漢字的發音。如果你還沒有理解何謂“音讀”、“訓讀”的話,我再給你舉個例子,比如“I”這個英文單詞是“我”的意思,如果你照著音標去讀,讀為“I”就是“音讀”,如果你把“I”這個詞讀為“我”,就是“訓讀”。所以,可以說如果一種方言裡面有訓讀則可以肯定其最初的時候是一種語言。一種語言被漢語所同化的程度深淺可以由訓讀的多少來判斷,比如日語、韓語裡面訓讀較多,而越南語裡面訓讀較少,說明越南語被漢語同化的程度高於日語、韓語。這也是有原因的,日本、韓國歷史上與中國最親近的關係就是宗藩關係(案:日本也曾經短暫的做過中國的藩屬,一般人皆不知,東漢至六朝日本向中國納貢稱臣,明朝時中日勘合貿易,為利益故日本亦妥協稱臣),而越南則在秦代以後至於975年宋封丁部領為交趾郡王以前,一直是中國之郡縣,所以遷徙到彼的中國人就多了,柏楊《中國人史綱》甚至直接說朝鮮人與越南人不同,朝鮮人是外國人,而越南人就是中國人。所以其受到的影響就不同了。至於中國境內的方言也有存在訓讀的,比如閩語、吳語、粵語等,其中閩語是中國境內訓讀使用頻率最高的方言,可以肯定其在最初的時候也是一種獨立的語言,由於古漢語之南傳而被同化為了方言。其實凡是了解中國語言的人都知道古漢語最初不過是中原一帶的語言,在中國南方使用的是百越語,是一種與漢語不同的語言,如《孟子》稱百越人為“南蠻鴃舌之人”(案:關於此句,胡適之先生認為彼時的百越語已經被同化為漢語之方言,是說的漢語方言,不認為是語言),再如楚人稱呼老虎為“於菟”,當為虎字之舒讀。說明彼時的楚語被同化的還不夠徹底。雖然不徹底,但是卻是漢語方言無疑,《孟子·滕文公下》有“楚人學齊語”一篇,而《左傳》稱各諸侯國為【諸夏】,說明楚語為方言而非語言也。本此,所以有人認為“南方方言是南方土著居民在學習漢語過程中,形成一種帶有本族母語特徵的混合語。”其實仍然是把它們看做語言,但是我認為既然已經被漢語同化了,則斷無再看做語言的道理。這裡就有一個問題了,即古漢語南傳應該是先經過福建再去廣東,可是為何閩語的訓讀比粵語多呢?其實稍微了解一點歷史的人都知道,秦始皇時期曾經派五十萬軍隊征服了嶺南地區的百越族,這些人後來很多都留在了嶺南,使得秦代漢語及漢字傳入了該地區,其被同化得相當徹底。而福建秦置閩中郡,以閩越王同時兼為郡守,實際上與唐朝封新羅國王兼為雞林州大都督一樣,不過是羈縻而已,甚至清朝人認為此種情況系最早的土司(詳清·鄭珍《遵義府志》,當然了,他是以西漢時之夜郎國來說的,但情況一樣)所以漢人移民不多,到了西漢時期由於秦末天下大亂,漢初國力不強而對閩粵(案:此處“閩粵”非廣東福建兩省之合稱,乃另有意涵。據大陸《漢語大詞典》閩粵條謂“同‘閩越’所引例證來自《漢書·西南夷兩粵朝鮮傳》,而該典對‘閩越’之解釋為:‘古族名,古代越人的一支,秦漢時分佈在今福建北部、浙江南部的部分地區,秦以其地為閩中郡⋯⋯漢初受封為閩越王⋯⋯因以“閩粵”指福建北部和浙江南部一帶’”)及南越鞭長莫及,故与匈奴一样視之為蕃夷(詳宋·徐天麟《西漢會要》),七國之亂時據《漢書·西南夷兩粵朝鮮傳》載:“吳王濞反,欲從閩粵(案:從閩粵之從字為使閩粵跟從,使動,不可理解為跟從。當然也可以把從翻譯為帶領),閩粵未肯行”,說明其內部是自治的,為藩屬無疑。另外班固把“兩粵”與西南夷、朝鮮放在一起,也證明彼時的“兩粵”是藩屬。由於是藩屬,所以漢人移民自然少的多,故古漢語對其影響就少了,加上福建山地多,所謂“八山一水一分田”,故對其語言之影響更形弱勢,故其訓讀就自然多了。其實不止是閩語、粵語、吳語這樣有訓讀的方言最初是語言,即使是湘語、贛語甚至北方方言西南官話這種次方言最初也是語言,只是被古漢語同化的比較徹底而沒有保留訓讀而已。由於很多南方方言的前身是百越語,故現在一些方言裡面仍然保存有“百越底層語”,可為旁證。這裡順便說一下韓語裡面的“吏讀”,有人以“吏讀”來否定韓語的域外方言地位。所謂“吏讀”即韓文創制前借用漢字的音和義標記韓語的一種特殊的文字形式。吏讀文之中名詞、動詞詞根等實義部分用漢字詞,表示語法功能的部分主要使用吏讀。其實就是在韓國人寫的漢文裡面用漢字表示韓語虛詞而已,這個也不足以說明韓語是語言。因為在漢語裡面也有這種情況,比如“我們的漢字很偉大”一句,“的”字从白勺聲,最初是光明的意思,可是後來漢語發展了,要有一個詞來表示“de”這個助詞,所以選了“的”字,其實最初时候是很隨意的選的,也可以選“嘚”、“得”等字,可是古人沒有這麼選,所以也就約定俗成的沿用下來了。所以韓語的吏讀就是這種情況,其虛詞用漢字,不過是用韓語漢字音而已,跟中國一樣。比如本地方言“我這來莫有了尼”一句,“來”、“莫”、“了”、“尼”皆是虛詞,如果是普通話則為“我這裡沒有了啊”虛詞為“裡”、“沒”、“了”、“啊”有三個與本地方言不同,雖然不同,但是如果我們以此來說本地方言是語言與漢語不同,可乎?不可乎?其實韓語的吏讀就是這種情況,所以也無法證明韓語不是域外方言。
問:您說日韓越為域外方言,那如何理解其文字現狀?
不是我說的,是高本漢說的。日本、越南、朝鮮半島曾經及現在皆使用漢字,它們屬於“域外方言”,既然是方言,則其文字政策,可以這麼理解,日本是半拼音化,蓋假名不過是日本的漢字拼音而已,假名與漢字混用自然是半拼音化了。越南是全拼音化,蓋其所謂“國語字”不過是漢字之拼音而已。朝鮮半島則又不同,所謂韓文或諺文、訓民正音不過是漢字之拼音而已,韓國在1990年代以前是半拼音化,彼時是漢字與韓文混用,迨及今日則基本為全拼音化,蓋今日韓國之報章雜誌或書籍以韓文為主,偶爾會在韓文裡面蹦出一兩個漢字來,比如朝鮮一官員被處決時韓國有的報章即以韓文來報導,但是卻出現了一個漢字“北”這個“北”字顯然是指的朝鮮。所以說它基本為全拼音化。朝鮮則自建國即廢除漢字(案:其雖然教授漢字但是不用漢字),韓文專用,所以是全拼音化。
問:据说有日本人主张廢除假名全用漢字,那不就和中國一樣了嗎?那他們怎麼全用漢字,語法為何?
答:我之前已經說了他們是域外方言,只是語法上、語音上和中國不同而已。所以他們全用漢字自然是按照他們自己的語法來寫,與中國的不盡相同啦。中國領導人訪問韓國時,韓國有的團體的歡迎橫幅是這麼寫的:“中國 xxx 內外分 國賓 訪韓 ”,歡迎團體為:“韓中經濟文化交流促進聯合 保守國民聯合”,自然其歡迎橫幅之語法與中國不同,歡迎團體如果在中國則應該加上“會”字。再如,前南越之國號在中國被稱為“越南共和國”,但是其國語字复原為漢字實際是“越南共和”,沒有“國”字,今日越南之國號在統一以前被中國稱為“越南民主共和國”,可是其所發行之紙幣上的漢字則是“越南民主共和”,也沒有“國”字。還有,越南“漢喃古籍文獻典藏數位化計畫”網站廣收該國之漢文典籍及漢文文章,如所收胡志明《寄父老全國書》一文,題目中的“父老全國”為定語後置結構,古漢語中有之,如《史記·滑稽列傳》“從弟子女(案:從弟子女之從字與上從閩粵之從字意涵相同,茲不贅)十人所,皆衣繒單衣,立大巫後”中“弟子女”為定語後置結構,補足之當為“弟子之女者”,今日現代漢語中則說“女弟子”,故胡志明文章題目中之“父老全國”,以古漢語語法補足之當為“父老之全國者”或“父老而全國者”,如果是按照現代漢語語法當為“寄全國父老書”,再如,該國有一機構,中國稱之為“漢喃研究院”可是查該機構之漢字卻是“院研究漢喃”,亦為定語後置結構,以古漢語語法補足之當為“院之研究漢喃者”,故該詞當首先转换為“研究漢喃院”,復就此進行微調即為“漢喃研究院”也。再如,現代越南語漢字復原後之與漢語差異者如“越語:toi la lun hoc sinh viet nam,詞譯:我是留學生越南,漢語:我是越南留學生。(越南·黎德成,中國·劉婭莉《漢越人稱代詞對比分析》案:此文越語原有越南聲調惟打不出耳,另外該文尚有多例漢越不同之句子,茲不再引用,讀者可自己翻看閱讀。)”,可見越南也有一套通用的語法,此語法直接繼承古漢語語法而微有調整。所以他們即使全用漢字也不是用中國的現代漢語語法而是用他們自己的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