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反切之法,上一字與所切之字雙聲,下一字與所切之字疊韻。此其理本童孺所能了解者也。顧自來文人學士,常有白首鑽揅,而尤茫然莫解,至謂此乃經生專門學問,非可概諸人人者,此實古人立法未密有以使之然也。注音字母爲改良反切計,刺取獨體字爲聲韻,適用西文拼音之理,使不知音理者亦得矢口成聲,意亦頗善。顧其方法尚有參錯,得切尚有剌謬者,其與舊反切之比較,蓋亦有得有失。特分別論之如下。
其較舊法為得者有二。
(一)拼音上一字改用陰聲,下一字改用影母也。陳蘭浦切韻考云,切語之法,連讀二字成一字。誠為直捷,然上字必為支魚歌麻諸韻字,下必用喉音字。配魚歌麻部無收音,而喉音直出。其上不收,其下直接,故相連而成一音。否則中有窒碍,不能相連矣。此語本拼音之原理,亦切韻之要訣。故自吕新吾交泰韻,潘稼堂音類,及清初音韻闡微,皆循此例。而古代切語則不盡然。或取陽聲字為上一字,或取牙舌齒脣字為下一字。上字則聲中有韻,下字則韻中有聲。拼成切語,雖係兩合,實不啻為四合之音。欲其急讀而成一字,何可得哉?注音字母採取音韻闡微之舊法,運用歐文拼音之原理,上一字皆用陰聲,下一字皆用影母,以較舊法,實為進?
(二)聲母韻母各有定字也。魏晉以來,製反切者多人,各不相謀。雖聲類未有參差,而用字未能劃一。陸法言製切韻時,採諸家切語,凡於聲類無舛互者,皆仍其舊。今考廣韻切語上一字用字四百餘,下一字用字千餘,合之約一千五百。欲明反切,非先熟記此一千五百反切用字不可。此反切之所以難明也。注音字母欲祛此弊,先取合於拼音用之若干字以為之母,學者但識四十字母,略知拼音原理,便可縱口呼出。較之舊法,便利多矣。
其較舊法為失者有四。
(一)字母太少也。中國幅員遼闊,經略廣遠,各處口語語音,勢必不能齊一。加以進化民族,發音機關完密,故其所成之聲,亦益複雜,勢不菌與淺化之國相擬。故在陸法言製切韻時,紐則五十有一,韻則二百有六,非好為煩苛也,蓋就各方面考求,實有悬殊也,注音字母欲求簡單,多混合本不同類之聲韻。既混合矣,而聲讀仍殊,則為音變之説,結果韻母本二一三;為變音者則十有三。如ㄧㄞ、ㄧㄢ之類是也。既同韻矣,又令別讀,子矛子盾,適以自陷。曷於本不同韻之字,别爲一部,令讀者確有標準乎?又曷若取消介母,令有介母之韻别爲一部,汰去三合音乎?此其力求簡單之失也。
(二)聲類錯雜也。注音字母聲韻之錯雜,已如前述。故其拼合而成音也,尤爲混亂。一紐之中,數紐并列,喉牙錯出,脣舌混淆。例如烏,韻母也。其五聲之拼次,則爲烏、吾、五、務、屋。按舊切聲類:烏、屋,影母;吾、五,疑母;務,則脣聲微母也。又如紆,韻母也。其五聲之拼次,則爲紆、魚、雨、芋、育。按舊切聲類:紆,影母,魚,疑母;育則喻母也。以相對較,譌舛百岀。在彼訂音者以謂適個人之口音,卽爲本字之正讀。不知古人切語,初看似極複雜,若細加考究其聲類,一線相承,其部分秩然不亂。寧有喉牙舌齒脣混同一類,清濁上去入各爲一紐者乎。
(三)戛透混淆也。我國讀音,南北或異。南音清濁各有四聲,北音唯平聲互分清濁。南音戛類有濁音,透類無濁音,如見羣,端定,知澄,精從,照牀,幫并,非奉,爲清濁相配。北音則以溪羣,透定,徹澄,清從,穿牀,滂並,敷奉,爲清濁相配。注音字母根據北音,亦自成一種音讀,然其拼例,則謂平聲之清濁爲透類,上去入之濁聲不可爲透類,當爲戛類。例如濁平用ㄆ、ㄊ、ㄎ、ㄑ、ㄔ、ㄘ各母者,濁上濁去濁入則改用ㄅㄉㄍㄩㄐㄓㄗ各母。平聲依北音之讀法爲清濁,上去入又依南音之讀法爲清濁。一彼一此,不之何説以處此也。
(四)拼例參差也。注音字母有聲有韻,韻母獨立可以成音,聲母則須與韻母拼合而後成音。此其例也。然就例求之,則又參差不一。有韻母兼爲聲母者,如ㄦ母作韻母用兼爲聲母,作聲母用兼爲韻母是也。有聲母卽可爲韻母者,如ㄓㄔㄕㄖㄗㄘㄙ七母,所帶韻母,不甚顯明,則以其所帶者別爲夕韻,拼音時除置在母音上者外,仍可單用注音,如知、摛、馳、詩、時,資、雌、疵、師、詞,諸字是也。又有依其條例本爲戛類,而又拼入透類者,如佩孛等音,舊屬並母,依注音字母透類濁上去入應入戛類清聲之例,應拼ㄅㄟ,而今訂國音者皆讀ㄆㄟ,是仍爲透類也。此其爲例不純者也。
——選自曾運乾著《聲韻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