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絪縕,大化流行,而人生焉。陰陽相軋,氣機交激,而聲生焉。聲既生而七音自具,七音具而四聲亦備,七音四聲,經緯相交,而清濁輕重,深淺疾徐,生於自然矣。是故包犧畫卦,蒼頡制字,亦皆因其自然之理,以通萬物之情。及至沈陸諸子,彙分類集,諧聲恊韻,而聲韻之說始興。作者相繼,各出機杼,論議既眾,舛誤亦多。於是溫公著之於圖,康節明之於數,探賾鉤深,以一諸說。
然其五方之音各異,邪正之辨紛紜,夫音非有異同,人有異同;人非有異同,方有異同。蓋以地勢別而風氣殊,風氣殊而呼吸異,東南之齒唇,西北之頰喉是已。遂使文軌雖通,聲音不同焉。矧吾東方,表裏山河,自為一區,風氣已殊於中國,呼吸豈與華音相合歟?然語音之所以與中國異者,理之然也。至於文字之音,則宜若與華音相合矣。然其呼吸旋轉之間,輕重翕闢之機,亦必有自牽於語音者,此其字音之所以亦随而變也。
其音雖變,清濁四聲,則猶古也,而曾無著書以傳其正。庸師俗儒,不知切字之法,昧於紐躡之要,或因字體相似而為一音,或因前代避諱而假他音,或合二字為一,或分一音為二,或借用他字,或加減點畫,或依漢音,或從俚語,而字母、七音、清濁、四聲,皆有變焉。若以牙音言之,溪母之字,太半入於見母,此字母之變也。溪母之字,或入於曉母,此七音之變也。
我國語音,其清濁之辨,與中國無異,而於字音獨無濁聲,豈有此理?此清濁之變也。語音則四聲甚明,字音則上去無別。質勿諸韻,宜以端母為終聲,而俗用來母,其聲徐緩,不宜入聲,此四聲之變也。端之為來,不唯終聲,如次第之第,牡丹之丹之類,初聲之變者亦眾。國語多用溪母,而字音則獨夬之一音而已,此尤可笑者也。
由是字畫訛而魚魯混真,聲音亂而涇渭同流,橫失四聲之經,縱亂七音之緯,經緯不交,輕重易序,而聲韻之變極矣。世之為儒師者,往往或知其失,私自改之,以教子弟。然重於擅改,因循舊習者多矣。若不一大正之,則愈久愈甚,將有不可救之弊矣。
蓋古之為詩也,恊其音而已。自三百篇而降,漢魏晉唐諸家,亦未嘗拘於一律。如東之與冬,江之與陽之類,豈可以韻別而不相通恊哉?且字母之作,諧於聲耳,如舌頭、舌上,唇重、唇輕,齒頭、正齒之類,於我國字音未可分辨,亦當因其自然,何必泥於三十六字乎?
恭惟我主上殿下崇儒重道,右文興化,無所不用其極。萬機之暇,慨念及此,爰命臣叔舟,及守集賢殿直提學臣崔恆,守直集賢殿臣成三問,臣朴彭年,守集賢殿校理臣李塏,守吏曹正郎臣姜希顏,守兵曹正郎臣李賢老,守承文院校理臣曹變安,承文院副校理臣金曾,旁採俗習,愽考傳籍,本諸廣用之音,恊之古韻之切,字母、七音、清濁、四聲,靡不究其源委,以復乎正。
臣等才識淺短,學問孤陋,奉承未達,每煩指顧。乃因古人編韻定母,可併者併之,可分者分之,一併一分,一聲一韻,皆禀宸斷,而亦各有考據。於是調以四聲,定為九十一韻,二十三母,以御製《訓民正音》定其音。又於質勿諸韻,以影補來,因俗歸正,舊習譌謬,至是而悉革矣。書成,賜名曰《東國正韻》,仍命臣叔舟為序。
臣叔舟竊惟人之生也,莫不受天地之氣,而聲音生於氣者也。清濁者,陰陽之類,而天地之道也;四聲者,造化之端,而四時之運也。天地之道亂,而陰陽易其位;四時之運紊,而造化失其序。至哉,聲韻之妙也!其陰陽之閫奧,造化之機緘乎!況乎書契未作,聖人之道寓於天地;書契既作,聖人之道載諸方策。欲究聖人之道,當先文義;欲知文義之要,當自聲韻。聲韻乃學道之權輿也,而亦豈易能哉!此我聖上所以留心聲韻,斟酌古今,作為指南,以開億載之羣蒙者也。
古人著書作圖,音和類隔,正切回切,其法甚詳,而學者尚不免含糊囁嚅,昧於調恊。自正音作,而萬口一聲,毫釐不差,實傳音之樞紐也。清濁分,而天地之道定;四聲正,而四時之運順。苟非彌綸造化,轇轕宇宙,妙義契於玄關,神樂通于天籟,安能至此乎!清濁旋轉,字母相推,七均而十二律,而八十四調,可與聲樂之正同其太和矣。吁!審聲以知音,審音以知樂,審樂以知政,後之觀者,其必有所得矣!
正統十二年丁卯九月下澣,通德郎、守集賢殿應教、藝文應教、知製教、經筵檢討官臣申叔舟拜手稽首謹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