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韻》系韻書支、¹脂、眞、諄、祭、仙、宵諸韻脣牙喉音,以及侵、鹽諸韻的影母,在同一字母同開合的情況下出現的對立反切,學者謂之「重紐」,已經是接觸過漢語音韻學的人所通知的事。起始重紐被視爲同音,漸而爲異音說所取代,於是有A類B類之分,而又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通常係以韻圖置於四等之字爲A類,認爲與其同韻之舌、齒音同韻母;韻圖置於三等者爲B類,別爲一韻母。這種了解主要依據在反切下字的系聯狀態,前者多與舌、齒音系聯,後者則自成一類。我於民國五十九年(一九七O)五月撰〈廣韻重紐音値試論兼論幽韻及喩母音値〉一文,六十年五月發表於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報》九卷二期,首先指出此說理論與依據兩方面均不足取,而主張應以韻圖置於三等之字爲A類,與其同列之舌、齒音同韻母,韻圖置於四等者爲B類,自爲一韻母。近年始知在此文發表後的十年,大陸學者亦有人持相同之主張,未見原文,僅從此間學者的引文中獲觀片斷。至今沿用A、B類舊說的學者雖然常見,相信眞理終能愈辯愈明,本文所要討論的不在此。A、B兩類反切的音値差別何在,學者意見亦不一致,我採取的是介音的不同,先後有幾篇文章論及此事,並且以三、四等-j-與-i-的對立,修訂了其先-j-與-ji-不同的構擬,²當然也不是本文所要申訴的。
本文要指出的是,重紐之名不應該只是上述支、脂諸韻反切的專稱,在《切韻》系韻書中,與上述現象條件完全相同的還有其他反切,應擴大「重紐」一詞的涵蓋層面,將所有條件相同的現象統合起來。至於我之所以要提出此一意見,爲的是如此一來,中古音中好幾個重要問題便可獲得肯定答案,包括支、脂諸韻重紐彼此間音値差別何在的問題在內。一個簡單的觀念改變,影響却是不小。
熟悉中古音硏究狀況的學者,一定會立卽產生反應,這個意見並不新鮮,重紐觀念層面的擴大,不僅前已有之,且還不止一次。起始的「重紐」雖然指的是支、脂諸韻的脣牙喉音,喩三與喩四的對立反切,却並未包含在「喉音」之內。原因是喩三喩四的對立,通常認爲是「三等韻」³的慣見現象,並非支、脂諸韻所獨有,已單獨作整體之考慮,是故討論支、脂諸韻脣牙喉音重紐時,原不含喩母;其後支、脂諸韻的喩母雖已合併在重紐中一起討論,諸韻以外其他對立的喩母字仍然處身於重紐的範圍外,至於今皆然。另外又有將庚韻三等及淸韻脣牙喉音相合而視爲重紐的,是爲「重紐」層面在支、脂諸韻喩母納入之後的再次擴大。然而,「重紐」層面當以「同韻」爲極限,以其爲同一韻內同字母同開合重複出現的反切,所以有重紐之名;若其異韻如庚之與淸,元音已自不同,而可以爲「重紐」,則是一切異韻之同聲並可以重紐名,所謂重紐直是雙聲,重紐之名便根本沒有創立的意義。是故以同韻喩三喩四的對立字爲重紐則是,以庚、淸之同紐字爲重紐則非。但前者一般僅及於支、脂諸韻而止,是爲不及,後者則又過之,都未爲有當。
所謂《切韻》系韻書中,還有與支、脂諸韻重紐條件完全相同的其他現象,最容易想到也是第一個要納入重紐範圍的,自然便是前文提到的一切「三等韻」中對立的喩母字。這一觀念的改變,影響所及,因爲一個韻中無論有無對立的喩三字,韻圖始終將喩四字排列於四等地位,與支、脂諸韻之重紐B字相同,便可知支、脂諸韻中喩四字所不同於喩三字的韻母型態,當是一切喩四字的韻母型態。也卽是說,任何「三等韻」,但須有喩四字,同一開口或合口下便有兩類韻母,而非如時下學者所理解者,喩四字與喩三字以及其餘韻圖位置於三等之字韻母相同。這便是擴大重紐層面後的第一個收穫。
「三等韻」中照二與照三的對立字,也正是同一字母在開合相同的條件下反切的重複出現,自然也應該攝入重紐範疇。只是從陳澧以來,學者並誤認了反切上字不相系聯的意義,以爲表示聲母的不同,以致未能與支、脂諸韻的脣牙喉音合併看待。實則如本文所說,只須觀念一改,「三等韻」中同開合的條件下照系字反切的重複出現卽是「重紐」,其聲母相同韻母爲異的眞相,便沒有發生誤解的可能。此爲重紐觀念層面擴大後的第二個收穫。有關照二照三的音類與音値問題,我已從多種觀點爲文加以討論,⁴本文僅作此補充說明。
東韻與歌韻以一、三等合韻,麻韻與庚韻以二、三等合韻。麻韻除開口部分有兩類照系字外,別無同一字母在開合相同的條件下有重出的反切;兩類照系字屬「重紐」已包含在前節的說明之中,其餘更無所謂「重紐」問題。東韻及庚韻的開口部分則脣牙喉音一、三等或二、三等並有字,歌韻開口牙音或牙喉音之一、三等,以及庚韻合口喉音之二、三等亦並有字,東韻且有同一字母重複出現的齒頭音字,自然也都應納入「重紐」範圍。
此外顧名思義,同韻同開合不同等第的同紐反切謂之重紐,同韻同等第不同開合的同紐反切自然也可以稱爲重紐。(至於《切韻》本不分韻,後人據開合異音分之而不能徹底,如《廣韻》眞韻繽字匹賓切與諄韻砏字普巾切,又眞韻𥎊字巨巾切與諄韻𧼒字渠人切等等,其屬重紐,自更無待說明。)
上述「重紐」觀念層面之一步步延申擴大,有的雖然於其本身的了解不生任何影響,如最後所述東、庚二韻及不同開合者之間的重紐;但這些原本孤立的現象一經統合之後,便能輕易的意識到,支、脂、侵、鹽諸韻之重紐,其彼此間音値的差異必是介音的不同無可疑,而照二照三對立反切的眞實意義,自然也非介音的差異莫屬。這正是由於有如東、庚及不同開合之重紐的强烈啓示。至此,自己不禁啞然失笑,雖然我在這些問題上終於沒有迷失方向,但從接受前人的觀念到突破,每一進程都曾經過長時期的摸索;設若能早一些用「重紐」的觀念去聯繫,去貫通,不僅如支、脂諸韻重紐之異在介音的看法,不須在硏習聲韻之學約莫二十年後始能悟出,卽使如照二照三上字不相系聯的問題,亦無待遲至三十年後方能恍然其聲母原本相同。⁵
重紐觀念的擴大,所影響於中古音的認知,自不止於上述支、脂諸韻重紐或照等字母上字分類本質的了解。《切韻》系韻書整個反切上字之分類背景,至今學者莫能知其究竟,正有待於此「重紐」觀念之形成,然後能洞悉底蘊。今年三月,我完成〈切韻系韻書兩類反切上字之省察〉的初稿,至五月一日修訂定篇,將載於慶祝毛師子水先生九五華誕論文集中,以爲賀禮,討論到這一問題。當時只能指出現象與三等韻介音爲半元音-j-之性質有關,仍未能把握問題核心,正由其時尙未形成上述「重紐」觀念。現在則可以用一句話說明:反切上字之分類,是爲區別重紐而造成。是故凡有重紐的字母,其上字分類,且相對視其對立之普遍與否,而有或嚴或寬之不同;而凡沒有重紐的字母,其上字沒有分類現象。在進一步說明此意之前,有必要就「等韻」的槪念予以澄淸。
「等韻」槪念的形成,自是源於韻圖而來。韻圖將《切韻》各韻區爲四類,以四個「等」來代表,於是我們知道中古音有一等、二等、三等、四等四種不同韻母的類型。但除去韻圖見於一等及三等的各字屬一等韻及三等韻爲共同認知外,見於二、四等之字,學者所了解的等韻則有兩種不同。有的完全根據韻圖,凡韻圖列一等的爲一等韻,列二等、三等、四等的爲二等韻、三等韻、四等韻,其間更無差異。有的則一面根據韻圖,一面又根據韻書,因爲有時韻圖見於二等、四等之字,於韻書則與見於三等者同屬一韻,於是形成眞二等韻、假二等韻及眞四等韻、假四等韻的觀念。所謂假二等韻及假四等韻,實際爲三等韻,故又或謂之「三等韻」的二等字及「三等韻」的四等字,卽韻圖位置於二等或四等的「三等韻」字,將「等」與「等韻」區分爲二:「等」指韻圖所在的實際位置,「等韻」則謂其所屬的韻母類型。至於韻圖何以要將「三等韻」字列於二等或四等地位,則說爲三等無處安頓的不得已借地盤行爲。後者自是屈解了韻圖。韻圖旣係爲區分韻類而作,理當依實際韻類而設計,而不當有位置不足的情況發生,不容爭議。韻圖作者沒有借位的交代,內轉外轉的標示,如果依照內子杜其容女士所說,⁶自可以使借位觀念得到支持;但《韻鏡》及《七音略》第二十六轉係專爲部分宵韻字所設,其字則不在三等,而見於四等,卽此一例,便足以破除借位說的構想。淸韻脣牙喉音不與其舌上音及正齒音同轉列於空缺的三等地位,而別置於鄰轉的四等,情況與二十六轉宵韻字正復相同。此外,如《四等重輕例》之以獮韻緬字及昔韻益字表四等;《四聲等子》及《切韻指掌圖》等書之以「三等韻」中四等字與四等韻字並列表四等;等韻門法〈正音憑切門〉之等於說同韻二等齒音字與三等及四等字韻母不同;以及《集韻》反切上字重紐B之與四等韻字爲一類,兩者絕不用於三等韻;《全王》一字四次爲上字之分見於一、二、四等韻,而絕不用於三等韻;陌韻擭字一虢反(切)、䪝字乙白反(切)反切下字之並屬二等,全賴一、乙兩字以別其二等音與三等音之不同。凡此種種,無論爲韻圖,爲韻書,並可確證韻圖之「等」與「等韻」一無差別,一、二、三、四等順次與一等韻至四等韻完全重叠,等的不同便是韻母類型的不同。所謂「三等韻」的二等字或四等字,正因爲是二等韻或四等韻型態,所以位置於二等或四等,與其同韻韻圖列三等之字韻母皆不相同。這些,我在〈論照穿床審四母兩類上字讀音〉及〈從臻櫛兩韻性質的認定到韻圖列二、四等字的擬音〉兩文中,差不多都已論列,本文僅作此扼要說明。
另一方面,據唐天寶間《韻英》一書所述,《切韻》舊有四百三十九韻(案可能爲四百二十九韻之誤)。⁷因此數明與《切韻》一九三韻乃至其後《廣韻》二〇六韻不合,知此所謂「韻」,當是據「韻母」而言。但現時學者所了解的《切韻》韻母數,二〇六韻共計才三百二十一個,去四三九之數仍然遙遠。然而這正是由於用了假二等韻、假四等韻觀念的結果,如依我的了解,所謂假二等韻、假四等韻與同韻三等韻字韻母皆不相同,《切韻》便適有四百三十餘「韻」,兩者若合符節,尤其顯示過去學者對韻圖認知上的偏差。此則拙文〈陳澧以來幾家反切系聯法商兌並論切韻系韻書反切系聯法的學術價値〉⁸,業已道及。
總結上文,《切韻》實無所謂眞二、四等韻與假二、四等韻之別,只有同爲二、四等韻而或獨立爲韻或不獨立爲韻之殊。這種殊異,正包含在整個《切韻》分韻、合韻的大原則之中。案《切韻》分韻合韻的大原則爲:主要元音不同的分韻,⁹主要元音相同而介音不同的可分可合;洪細不同以分韻爲習見,同爲細音則以合韻爲常規。前者如豪、肴、宵、蕭,後者分韻的如冬、鍾,合韻的如鍾之有二、三、四共三等;而東以一等洪音合於細音之二、三、四等,臻、眞以同爲細音而分立,則並爲僅見。但不論分合如何,其韻母型態始終與韻圖所在之等表裏如一。卽凡在韻圖一等之字無介音(案合口介音成分不在此列),凡在二等、三等、四等之字,順次具前高元音或半元音之介音-e-、-j-、-i-。¹⁰前者爲洪音,後三者並爲細音。這樣的了解,固然與講論中古音一面從韻圖一面又主韻書的學者大異其趨,卽使全依韻圖的學者,也都沒有如此淸晰的槪念。
現在續談上字分類的問題,不難發現與重紐的出現有絕對關係。具體言之,東韻歌韻一、三等合韻,東韻脣牙喉音及來母有重紐,歌韻牙喉音及來母¹¹亦有重紐,是故脣牙喉音及來母一、三等上字有分類現象;庚韻麻韻二、三等合韻,麻韻開合口不同之外雖更無對立反切,庚韻則脣牙喉音並有重紐,是故脣牙喉音二、三等上字有分類現象;支、脂諸韻三、四等合韻,脣牙喉音(喉音含喩母)有重紐,侵、鹽兩韻影母亦三、四等有重紐,是故脣牙喉音三、四等上字有分類現象。三者並是與三等字對立,此所以脣牙喉音上字一、二、四等共爲一類,三等別爲一類;而來母亦一、二、四等與三等兩分(案有說見後)。東韻一、四等合韻,精、淸、從、心四母有重紐,是故精、淸、從、心四母上字有分類現象。東、鍾、支、脂、之、魚、虞、麻、陽、庚、尤、侵諸韻二、三等合韻,照、穿、床、審四母有重紐,是故照、穿、床、審四母上字有分類現象。對照前文所說,諸「重紐」之中不出現上字分類現象的,僅不同開合的一類無有,可見上字之分類確與「重紐」密切關聯;而不同開合之「重紐」所以不見上字分類現象,却並非不可理解。其一,反切係由上下二字構成,屬於韻母的成分本可全部責令反切下字表達,不必要求反切上字參與反映,開合的不同,自不必形成上字的分類現象。其二,在古人的觀念中,開合與洪細的不同並不是等量的,開合的層次乃是居於洪細之上;也就是說,一個「韻」下最大的類別是開合,開合之下始別洪細。這可從兩方面窺見。韻書方面,早期一個眞、寒、歌,其後據開合不同分而爲眞諄、寒桓、歌戈,又有自仙、獮分出爲宣、選¹²的,不一而足;却不見有據等第不同將如東、庚、支之韻分析爲二的。可見開合的不同,可以與「韻」的不同相當,而等第則否。臻韻但有正齒音字,乃從眞韻分出,是爲例外,但此自《切韻》已然,與眞、諄之分究猶有別。武玄之《韻詮》自侵韻分出岑韻,自是據等第之不同而歧分爲二,而不爲他家所取,亦與眞、諄之分不可同日語。韻圖方面,以開合分轉下統四等,不以等第別圖而下領開合,所表現的較韻書更爲顯著。都無異透露出,古人以上字表示韻母成分的不同,只及於低層次的洪細而止;開合不同未形成上字分類,正與古人不因「韻」之不同而形成上字分類情形相同,本不足異。然此不謂開合不同,卽不可形成上字之分類,《集韻》一書於此便有明顯的分類現象。¹³《廣韻》寘韻開口部分:寄字居義切,馶字居企切,㞆字卿義切,企字去智切,議字宜寄切,戲字香義切;其相對合口部分:䞈字詭僞切,瞡字規恚切,觖字窺瑞切,僞字危睡切,毀字況僞切,孈字呼恚切。見、溪、疑、曉四母共十二字,反切上字無不開合分用,亦不謂全無分類迹象。而蟹韻解字佳買切,𦫳字乖買切,兩者開合之異,全賴上字以爲區別,更可見開合不同之重紐所以未形成上字分類,只是《廣韻》以前韻書適無此要求而已,非其本質上根本不可能形成分類。因此如果有人執着於此,而對反切上字分類與重紐的關係發生懷疑,便可以說是不明事理了。
且自另一方面觀察,如所周知,諸反切上字分類現象本有寬嚴之殊。嚴的如照系四母及喩母,至於絕不相系聯;寬的如脣牙喉(除匣喩)音諸母、齒頭音四母及舌齒音之來母,則不過具分類趨勢。此一現象,亦正與諸重紐出現於各韻之是否普遍,或有無分類之必要¹⁴相關。具體而言:精系字出現重紐,僅見於東韻,且無必要分類,故精系四母上字之分類亦最寬。然於東韻言之,平聲葼字子紅切,怱字倉紅切,叢字徂紅切,檧字蘇公切,嵩字息弓切;上聲總字作孔切,㪌字先孔切;去聲糉字作弄切,𧩪字千弄切,𣀒字徂送切,送字蘇弄切,趥字千仲切;入聲鏃字作木切,瘯字千木切,族字昨木切,速字桑谷切,蹙字子六切,鼀字七宿切,𣤶字才六切,肅字息逐切。二十字中與類別不合者,僅葼、㪌、𧩪、瘯、𣤶五字,不可謂無相當明顯界限。¹⁵三等脣牙喉音字,旣有與一等對立的,又有與二等及四等對立的,現象較精系四母爲普遍,但亦並無區別的必要,故其上字分類視精系四母爲嚴,而並非不可系聯。照系四母除屬獨立二等韻者外,莊、章兩系普遍對立於東、鍾、支、脂、之、魚、虞、祭、仙、麻、陽、庚、尤、侵諸韻之中,且有上字分類之必要,故照系四母上字之分類亦最嚴。喩母字雖與影、曉二母同屬喉音,喩三喩四的出現對立,則不以支、脂諸韻爲限,他如虞、尤、屋、緝諸韻中亦並有兩類喩母字,且卽使在但有喩三或但有喩四的韻裏,因爲觀念上兩者絕對對立,韻圖始終別等而居,卽其證明,故喩母上字的分類,於喉音諸母中獨爲嚴謹,全無假借痕迹。然則反切上字之所以出現分類現象,實爲區別重紐而起,可斷乎言之的了。
唯來母之字,僅於東韻歌韻出現一、三等之重紐,盧、力二類上字分用於一、二、四等或三等,則有相當淸楚界限,現象較爲突出。大抵因脣牙喉音字母之四等俱全者皆一、二、四等爲一類,三等別爲一類,來母雖無二、三等或三、四等之對立反切,其出現之對立反切,亦正係以三等字爲對象,而非一、二、四等之間出現對立,故亦從脣牙喉音之成規,形成一、二、四等與三等之間的分類。然力字有用於一等韻者:冬韻䃧字之力冬切;有用於二等韻者:皆韻䐯字之力懷切,山韻斕字之力閑切,𡰠字之力頑切,肴韻顟字之力嘲切,麥韻礐字之力摘切,豏韻臉字之力減切;有用於四等韻者:嘯韻𩕐字之力弔切,迥韻笭字之力鼎切,忝韻稴字之力忝切,㮇韻稴字之力店切。(幽韻鏐字力幽切,亦屬此類,說詳下)呂字亦二次用於二等韻,卽江韻瀧字呂江切,覺韻犖字呂角切。實際狀況充其量可與見等五母比擬,於本文所揭上字分類之背景,自無妨碍。
以下,要討論幾個相關問題。
壹、知系字的韻母型態問題
知系字見於韻圖之二、三等,根據前文所說,凡二等字具介音-e-,凡三等字具介音-j-,换言之,知系字的韻母型態,一具-e-介音,一具-j-介音,本無可討論。却由於我對反切上字所以形成分類,曾經有過不切實際的表象了解,以爲是介音-j-與「非介音-j-」的對立所造成,凡有介音-j-與非介音-j-相互對立的字母,其上字形成分類狀態;知系各母上字旣不見分類狀態,是其韻母並無-j-與非-j-之不同型態至明,則無論如一般學者所說,二等知系字無介音,三等知系字具介音-j-,或如我所修訂,知二字具-e-介音,知三字具-j-介音,都不能合於其上字不分類的現象。高本漢注意到知系各母上字僅有一類,主張無論爲二等,爲三等,其韻母型態相同,且偏向於-j-化的看法。我因考慮到知、章二系聲母原並爲舌音,其後則章系字變爲齒音,可能爲受不同介音之影響,而提出二、三等知系字同具-e-介音的構想。於今看來,當然是由於未能了解反切上字分類的本質,以致使我在中古音硏究上處處遵信韻圖,而獨於此處不惜與韻圖相違牴,自陷於矛盾,一直無法面對這一問題深入討論。現在悟出了反切上字之分類,係因區別重紐而起,只須知系字於《切韻》不出現重紐,韻圖與反切上字的矛盾,便自然消除。今檢《切韻》系韻書,知系字可能出現重紐的,僅有麻庚二韻。庚韻但有二等知系字,麻韻則除二等知系字外,《廣韻》平聲尙有一爹字音陟邪切,似與陟加切奓字爲重紐。然而無論根據等韻門法的〈麻韻不定門〉,或《韻鏡》、¹⁶《四聲等子》、《切韻指南》的位置措施,以及現代方言的讀音,爹字實是麻韻四等的端母字,上字陟是端母的類隔,而邪字正屬於四等,是麻韻亦一無重紐。然則知系字的韻母型態,二等爲-e-介音,三等爲-j-介音,終於有了確切的認定。
貳、三等韻有無匣母的問題
匣母但見於一、二、四等韻,不見於三等韻,本是大家熟知的事。如果說-j-介音僅見於三等韻,等於說匣母不與-j-相配。這樣的了解本來也沒有錯,只是通常學者觀念中的「三等韻」,有時是包括了韻圖二及四等之字,於是如《廣韻》眞韻下珍切的礥字,《集韻》獵韻下兗切的蜎字,范韻胡犯切的槏字,至韻兮肄切的系字,質韻戶橘切的驈字,¹⁷《禮記·月令》「觜觿中」《釋文》觿字戶規反,便突過了上述規律。此外,《廣韻》東韻雄熊二字音羽弓切,《集韻》蒸韻熊字又音矣㱡切,表面上雖並是三等韻的喩母字,以今方音推之,二字中古應並屬匣母;《集韻》東韻雄字音胡弓切,皆韻諧字音雄皆切,《禮記·月令》《釋文》熊字音乎弓反,便是證明。羽弓、矣㱡的反切,必是匣母分化爲喩三之前的早期結構,正與知出於端,而前文所述爹字《廣韻》音陟邪切的情形相同。這些字對於現時音韻學者而言,是無法處理的;由我看來,當然都是四等字,¹⁸而根本沒有三等韻出現匣母字的問題產生。其中除去槏字胡犯切一音本身沒有證據知其確爲四等字,亦可能爲喩三讀音的「類隔」外,礥字韻圖見於四等固不必說,蜎的下字兗,系的上字兮及下字肄,驈的下字橘,觿的下字規,韻圖並見於四等地位,這些反切也顯然都屬於四等韻的結構;而系字通常讀胡計切,正收在四等霽韻,觿字《釋文》另一音爲戶圭反,韻書亦正收入齊韻,尤不啻爲兮肄、戶規二切屬四等讀音的最佳注脚。¹⁹
叁、羣母是否僅見於三等韻的問題
羣母被認爲僅見於三等韻,一方面固然是由於學者對韻圖的了解發生了偏差,一方面當然更是由於羣母的反切上字僅有一類。
韻圖旣有爲數不少的羣母字列在四等,特別是上文所指出,專爲部分宵韻字所設立的第二十六轉,諸字並見於四等,其中平去二聲的翹字便屬羣母,可見羣母是有四等字的。更從反切看,《廣韻》宵韻翹字渠遙切,遙是喩四字;笑韻翹字巨要切,要字韻圖亦列在四等,並合於四等音的反切結構。《集韻》宵韻翹字音祁堯切,則不僅祁是脂韻四等字,²⁰可憑以表示翹字的四等讀音,堯字更屬四等蕭韻;而《廣韻》笑韻翹下云「又巨堯切」,亦以堯爲下字,與《集韻》無獨有偶;更檢《經典釋文》:《詩經·漢廣》「翹翹,祁堯反,沈其堯反」,《左傳·莊公二十二年》「翹翹,祁堯反」,《爾雅·釋草》「荍,祁堯反」,亦與《集韻》、《廣韻》相合,可見翹字必然屬於四等韻的韻母型態。又《詩經·月出篇》「舒窈糾兮」,《釋文》云:「糾,其趙反,又其小反,一音其了反。」根據小字在韻圖中的地位,「其小反」是小韻四等音;「一音其了反」,了是四等篠韻字,疑此謂對「其小反」之音而言,亦可用「其了反」的結構表現,正亦翹字渠遙切或音巨堯切之比。並可見羣母字確有四等韻母型態的讀音。²¹
至於其上字何以但有一類,此實不須執着。反切之法雖初無定型,²²旣以上下二字分工,韻母的成分卽使不必定由下字表示,至少亦不必非由上字表示不可。《切韻》系韻書中各羣母字反切,倘從上字或下字兩方面觀察(案:凡《切韻》中反切,都須如此觀察,不然往往不能得其正讀),無有不能正確表示讀音的。換句話說,羣母上字未分類,並沒有影響到反切的正確表音功能;卽使能找出一二不盡精準的反切,亦不足多怪,因爲「切韻之疏」的現象本是大家所深知的。擧例而言:旨韻軌字居洧切,癸字居誄切,兩音對立;然而誄字音力軌切,癸軌二字又可以系聯。如非根據韻圖,不僅無從辨其等第差異,卽其音究竟有無不同,亦無由決定。旨韻又有否字符鄙切,牝字扶履切,亦兩音對立。根據韻圖,否字與几字同列,韻母相同;然而几字音居履切,履字音力几切,牝否二字亦旣系聯爲一。實則否字屬三等韻母型態,牝字屬四等韻母型態,韻圖固備列明白。其他如迥韻戶頂切迥字,又胡頂切婞字;獮韻士免切撰字,又士免切棧字,當然也顯示《切韻》系韻書反切並未作到盡善盡美的地步。這一切都要依賴韻圖,然後能切實掌握讀音。換言之,羣母反切上字是否分類,與羣母是否可以在三等以外的等韻中出現,並沒有必然的關連,也一切須要信賴韻圖。
更有進者,《廣韻》一書羣母上字雖似看不出分類迹象,《集韻》却有値得注意的反切:支韻奇字渠羈切,祇字翹移切;獮韻圈字巨卷切,蜎字葵兗切;宵韻喬字渠嬌切,翹字祁堯切;笑韻嶠字渠廟切,翹字祁要切,並兩兩對立。又有虞韻劬字權俱切,麌韻窶字郡羽切,廢韻𤜂字逵穢切,阮韻𧯦字窘遠切,線韻𠋵字虔彥切,又券字逵眷切,陌韻劇字竭戟切,淸韻瓊字葵營切,職韻極字竭億切。凡用支、脂諸韻字爲上字者,A、B兩類分用,絕無混淆;普通三等韻字雖亦多用於重紐B,如脂韻耆字渠伊切,諄韻憌字巨²³旬切,甚至在僅以下字別等第的對立反切中,如脂韻馗字渠龜切,及葵字渠惟切,或如術韻屈字其述切,及繘字其律切;但上述兼以上字別等第的對立反切,凡普通三等韻字爲上字者,其字必屬A類,亦無一例外。可見羣母字A、B重紐壁壘分明,與《切韻》至《廣韻》羣母以外諸牙喉音各母重紐反切用字習慣相同。²⁴至此更看《廣韻》,羣母字用支、脂諸韻字爲上字凡五見:寘韻芰字奇寄切,旨韻跽字暨几切,䣀字暨軌切,山韻𡰝字跪頑切,陌韻劇字奇逆切,並屬重紐A,無屬重紐B者;除跪頑切一音所切之字屬二等韻外,並切重紐A,不一用於重紐B,蓋亦不謂無分類痕迹。
如上所述,羣母只見於三等韻的觀念,誠然是應該修訂的了。
肆、幽韻屬幾等韻的問題
幽韻通常以爲三等韻,並認爲有重紐:脣音各母及曉母休字一類,重紐A;其餘各字別爲一類,重紐B(案:A、B二字依拙見應互易)。我在〈廣韻重紐音値試論兼論幽韻及喩母音値〉文中,主張一切依據韻圖,幽韻字韻圖旣並列在四等,便應無A、B類之分。於今看來,依據韻圖的態度是正確的,但彼時我用的也是「三等韻的四等字」觀念,對幽韻諸小韻的了解亦未盡透徹,所以再次提出討論。
幽韻所以被視爲三等韻,不外兩種理由。其一,反切上字多用普通三等韻字。其二,韻中有羣母。然而普通三等韻字非絕不用於四等韻,²⁵尤多用於重紐B,是其第一理由不成立。羣母字是否僅見於三等韻,前節已有說明,是其第二理由亦不成立。不過根據《切韻》系韻書選用上字的習慣,四等韻(含重紐B)字不用重紐A爲上字,幽韻則淲字《廣韻》音皮彪切,《集韻》音皮虬切;幼韻謬字《廣韻》音靡幼切,《全王》、《王一》、《王二》、《唐韻》同,似乎至少幽韻脣音字應屬三等韻型態。但經過深入了解,知其實亦並不如此。
甲、淲字
此字《廣韻》、《集韻》雖並以皮字爲上字,《全王》、《王一》、《王二》則並音扶彪反,扶字屬普通三等韻。《切三》注文僅「水流彪反」四字,上字如何不詳。疑《切韻》或本不用皮字爲上字,《廣韻》皮字只是偶然間造成,未必有何特殊意義;《集韻》皮字則是有意改作。案《集韻》淲下云:「《說文》水流貌,引《詩》淲沱北流,或作滮。」《詩經·小雅·白華》「滮池北流」《釋文》云:「滮池:符彪、皮流二反。」符彪反卽此音,亦以普通韻字爲上字。皮流反原當與尤韻縛謀切浮字同音,各韻書所以浮字紐不收此字,其先蓋偶一失收,其後則因其未變輕脣。《集韻》除音皮虬切外,又見於平幽切瀌字下,以皮、平二字別其音,²⁶儼然幽韻脣音之重紐;實際只是《釋文》中皮流反一音,因其未變輕脣改從幽韻讀音之後變衍出來的反切。故其同音之瀌字亦分見於平幽、皮虬兩切下,一云「瀌瀌,雨雪貌」,一云「雨雪盛貌,《詩》雨雪瀌瀌,徐邈讀」。但《詩經·角弓》《釋文》:「瀌瀌:符驕反,徐符彪反,又方苗反。」與此音相關者僅一符彪反,亦分明一音歧分爲二,正可與淲字互參;並參下文彪字說明。
乙、彪字
此字《廣韻》音甫休切,《切三》、《全王》同,亦以普通三等韻字爲上字。《王二》則音補休反,補字屬一等姥韻,不啻爲幽韻屬四等韻之證明。《集韻》則彪字悲幽切,別出驫字必幽切,悲、必二字分屬脂、質二韻A或B類,是亦以上字分別音讀,與皮虬、平幽二切相同。然而彪、驫、髟三字重見於兩切語之下,蓋亦一音歧出爲二者。
丙、繆謬二字
繆字《廣韻》音武彪切,《切三》、《全王》、《王二》同。《切三》此紐僅一繆字,《王二》增鷚字,《廣韻》又增䋷字,三字又並見於尤韻謀字紐,音莫浮切。《集韻》三字旣與謀字同音,見於侯韻,音迷捊²⁷切,又見於幽韻,音亡幽切,與悲幽切彪字及皮虬切淲字相連爲類。再檢《廣韻》以前韻書,《切三》謀字雖同《廣韻》在尤韻,其反切則同《集韻》音莫侯反。顯然謀、繆、鷚、䋷等字原當入侯韻,爲一等讀音,蓋自《切韻》誤收於尤韻,至《刊謬補缺切韻》從而改其下字爲尤韻之浮,於是儼然而爲尤韻字,直至《集韻》始據其音改隸侯韻。《廣韻》侯韻韻末增收呣字,注云「慮也」,案呣爲謀字古文,見於《說文》,是爲《廣韻》謀字當入侯韻之本證。《釋文》繆字或音亡侯反,或音莫侯反;與謀字同音之眸、侔、牟、矛、雺、蝥、蟊、鍪諸字,亦或音亡侯、或音莫侯,或又音木侯、莫溝;而謀字亦一音亡侯,一音莫浮,莫浮一音當是以上字定其等第,亦《切韻》謀字紐當如《集韻》入侯韻之證。唯繆字又別有尤韻一讀,卽此武彪切之音,《集韻》音亡幽切者同。所以知此音當屬尤韻者,以其去聲謬字《集韻》收在宥韻,音眉救切,而幼韻無明母。眉救切的結構,無論上字或下字,俱爲三等讀音。《王韻》、《唐韻》、《廣韻》謬字音靡幼反(切),上字用靡與《集韻》用眉字相同,並屬重紐A,蓋卽憑上字定爲三等之音。《釋文》繆字除上述平聲讀法外,又多云「音謬」,²⁸義取謬戾,與謬字通用不別。是以知武彪切之音原當屬尤韻。《釋文》繆字無尤或幽韻讀法,謬字則亦同《切韻》音靡幼反。
丁、休飍二字
《切三》、《全王》、《王二》並分二切,休字音許彪反,飍字音香幽反。反切下字彪與幽不相系聯,此所以幽韻有A、B類重紐之說;《廣韻》則併休字(案:《廣韻》書作烋字,休美休慶的休字古人或書作烋)於飍字紐,《集韻》同。我於〈廣韻重紐音値試論兼論幽韻及喩母音値〉文中,從各書收字的先後順序觀察,疑《切三》休字出於後補,此意或未必然,但休飍二字同音,《廣韻》、《集韻》的合併措置可以信賴,此點應無可疑。今取《釋文》一書對照,其休美字僅有二音:《易經·否卦》「休否:虛虬反,又許求反」,〈大有〉「休命:虛虬反,徐又許求反」,《詩經·周頌·載見》「休有:許虬反,又許求反」,《禮記·月令》「休其:許收、許虬二反」,《爾雅·釋訓》「休休:虛求反,又虛虬反」,並分別與《切韻》尤韻許尤反及幽韻許彪反同音,一屬三等,一屬四等,後者《釋文》且係以虬字爲下字,虬與幽系聯,明彪、虬韻同一類,亦卽香幽、許彪二切音同之證。
此外,《集韻》反切上字尙有足證幽韻屬四等韻母型態者:幽韻聱字倪虯切,倪字屬四等齊韻;黝韻糾字吉酉切,孂字苦糾切,吉字屬質韻重紐B,苦字屬一等姥韻;幼韻幼字伊謬切,䠗字輕幼切,𧾻字祁幼切,赳字古幼切,䠗字火幼切,伊、祁、輕三字分屬脂韻或淸韻之四等,古、火二字分屬一等姥或果韻。又《四等重輕例》以鏐、繆、淲、烋四字表四等,並注明幽韻韻目。其中繆字雖係誤從《切韻》未細分辨,餘三字必有其語音依據;不然,便須認定此例只是根據如《韻鏡》、《七音略》之類的韻圖擧例。然而其字例與韻目不盡與《韻鏡》、《七音略》相同,更從其不成熟的面目看來,此例之出現,應在韻圖之前,這却是時下學者的共同見解。
綜合上文所述,幽韻爲四等韻,中無重紐,殆可謂信而有徵。更從《切韻》將原屬尤、宥二韻的繆、謬等字誤入幽、幼二韻,以及彪、淲等字在《集韻》由一音變爲二音的情況看來,又可知尤、幽二韻必然音近。大抵尤韻韻母二、三、四等分別爲-eu、-ju、-iu,幽韻韻母爲-iəu。但自音位觀點,由於幽韻除去山幽切的犙字及子幽切的稵字,在韻圖中地位與尤韻所鳩切及卽由切之音衝突外,其餘更無任何排斥;而自《刊謬補缺切韻》以下,犙字又見於尤韻所鳩反(切),稵字《集韻》亦又見於尤韻將由切,故卽使將幽韻元音擬與尤韻相同,尤、幽二韻相加但有-eu、-ju、-iu三個韻母,視二者之脣牙喉音爲重紐,亦未爲不可(亦可能《切韻》時代幽、尤音略不同,其後則幽亦由-iəu變-iu,故韻圖卽與尤韻四等字列於同等;晩出韻書則因仍《切韻》分韻的舊貫而未予合併)。來母劉、鏐之不同,自然仍是三、四等介音-j-、-i-的差別。至於幽韻脣音何以獨不變輕脣,則如內子杜其容女士所說,重脣音必須在同時兼具-j-介音及圓脣元音兩條件的情況下,然後始變爲輕脣音,²⁹是亦不必有所顧慮。
至此,我要提出兩個問題,向並世方家請敎。在中古音上我所提出的主張,全依韻圖所在之等,以確認各字所屬的四個韻母類型,自信抓住了最重要環節,能貫通許多資料及現象,解決了不少問題,旣簡單,亦合理。然而我亦不禁要問:韻圖列於四等之字旣同是四等韻母型態,何以羣、喩、邪三母可以出現於支、脂諸韻的重紐B韻類,或其他「三等韻的假四等」韻類,而絕不見於齊、先、蕭、靑、添等的四等韻?普通三等韻字可以多用於重紐B的韻類爲上字,而用於齊、先之韻則絕少,亦不謂全無差別,此中究竟又隱藏了什麼底蘊?我無法肯定答覆這樣的問題,但我相信應該不會動及我對於中古音四個韻母類型的了解。暫時我的看法是,前文曾擧宵韻羣母翹字,《廣韻》笑韻巨要切云「又巨堯切」,《集韻》宵韻卽音祁堯切,《釋文》亦翹、荍二字並音祁堯反,又有如「其了反」的反切結構,可見羣母未必不可以配如齊、先韻的韻母。同樣,仙韻邪母鏇字,《全王》線韻辝選反云「又囚玄反」;³⁰線韻喩母衍字《全王》音餘見反,獮韻以淺反衍下亦云「又餘見反」,又《全王》、《王一》鹽韻于廉反炎下云「又餘念反」,亦可見邪母喩母爲上字,未必不可配如齊、先韻的下字。可能齊、先、蕭、靑、添的韻母因與祭、仙、宵、淸、鹽的四等音極爲接近,由於實際語音的化繁就簡,或由於《切韻》作者的整齊畫一,於是齊、先之韻竟不見有羣、喩、邪三母之字。至於普通三等韻字罕用爲齊、先諸韻的上字,可能僅爲一偶然現象,並無道理可言;亦可能齊、先諸韻共一特別元音,於他等他韻俱不見,³¹於是形成此種上字的差異。陸法言、劉臻等人討論音韻,商量體例製爲《切韻》,於反切上下字的選用,往往見其深致用心。然而條例之不盡周密,或行之不能貫徹,甚至有要求不可理解者,亦難爲之隱諱。卽以支、脂諸韻重紐爲例,前賢所見韻圖置四等之字用三等舌齒音字爲下字的現象,尤其如祇字巨支反、奇字渠羈反,及駰字於眞、於巾二音之例,確乎難予否認;但是如果執着於此,必以四等字爲重紐A,與三等舌齒音同韻母,則於其他現象俱不可貫通。³²故論《切韻》音,只能於大處着眼,不可泥其細節;對於上述兩問題,我暫時採取的便是這種態度。
七十五年九月十五日宇純於臺北
注:
1、擧平聲以該其聲調相承諸韻,下文不一一注明。
2、首見於〈論照穿床審四母兩類上字讀音〉一文,見中央研究院《國際漢學會議論文集》,1981。
3、凡三等韻一詞上下加引號者,取一般義,意謂韻圖列三等之字及其同韻韻圖列二、四等之字。其不加引號者,爲本文所界定之義,說見於後。
4、〈論照穿床審四母兩類上字讀音〉文中肯定照二與照三聲母相同。其後〈從臻櫛兩韻性質的認定到韻圖列二四等字的擬音〉亦有所扶持,見《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五十四本第四分,1983。
5、我於民國四十年從先師董同龢先生習聲韻,至五十九年撰〈廣韻重紐音値試論兼論幽韻及喩母音値〉,又至六十九年撰〈論照穿床審四母兩類上字讀音〉。
6、內子於民國五十七年發表〈釋內外轉名義〉,主張韻圖列二、四等之字讀三等韻母之轉爲內轉,二、四等之字讀二、四等韻母者爲外轉。文載《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四十本。
7、詳拙著〈陳澧以來幾家反切系聯法商兌並論切韻系韻書反切系聯法的學術價値〉,參註8。
8、見《淸華學報》新一四卷第一二期合刊《慶祝李方桂先生八十歲論文集》,1982。
9、因字少而寄韻者,若齊、咍韻之有物、茞等字不在此限。
10、詳見拙著〈論照穿床審四母兩類上字讀音〉。
11、《廣韻》戈韻增𦣛字,縷𩨭切,與落戈切之𩼊字對立,落、縷二字分屬一、三等。
12、《四等重輕例》勬下注宣,免下注選。夏英公〈進古文四聲表〉亦云仙韻後有宣韻,獵韻後有選韻;大徐敍《說文解字篆韻譜》仙韻下亦有宣韻。
13、以其一等諸韻見母開合相對諸字爲例,除痕、很、恨、麧之根、䫀、艮、扢音古痕、擧很、古佷、古紇、魂、混、慁、沒之昆、袞、睔、骨音公渾、古本、古困、吉(疑古之誤)忽,沒有條理外;其餘咍、海、代之該、改、漑音柯開、己亥、居代,灰、賄、隊之傀、𩑔、憒音姑同、沽罪、古對;泰韻蓋音居大,儈音古外;唐、蕩、宕、鐸之岡、㽘、鋼、各音居郞、擧朗、居浪、剛鶴,光、廣、桄、郭音姑黃、古晃、古曠、光鑊;歌、哿、箇之韻目三字音居何、賈我、居賀,戈、果、過之韻目三字音古禾、古火、古臥;登、德之㮓、裓音居曾、訖得,厷、國音姑弘、骨或;寒、旱、翰、曷之干、笴、幹、葛音居寒、古旱、居案、居曷,桓、緩、換、末之官、管、貫、括音古丸、古緩、古玩、古活。其中僅旱字音古旱切不合開合上字分用之例。
14、所謂有分類之必要者,我在〈切韻系韻書兩類反切上字之省察〉一文指出,如東韻二等僅一崇字,與同韻他字韻母皆不相同,不予上字分類,便將因無適當下字可用而無法造出正確示音的反切。故照系字有上字分類之必要,而其餘字母除喩母外,並無此需要。
15、《集韻》此二十字中,僅謥字音千弄切及瘯字音千木切爲混。
16、此據黎氏古逸叢書本,他本俱未列爹字,《七音略》亦無。
17、《集韻》月韻又有紇、齕、籺、麧、覈五字音恨竭切,蓋同沒韻下扢切之音,憑上字定韻母等第,故五字又並見下扢切。
18、《古今韻會》雄字韻舆公字韻及弓字韻分爲三類。雄字韻含傾、瓊、扃、熒四字,前二者屬淸四;後二者屬靑,可見雄是四等字,故與一等之公及三等之弓鼎立。
19、《廣韻》支韻許規切觿下云「角錐」;悅吹切蠵下云「觜觿」,蠵與觿同。亦並韻圖列四等之音。
20、祁字《廣韻》音渠脂切,與毗字音房脂、伊字音於脂同屬重紐B,故《集韻》音渠伊切。又《集韻》宵韻翹字音祁堯切,笑韻翹字音祁要切,祁字又見於支韻,與祇字同音,音翹移切,並祁字屬重紐B之證。《韻鏡》、《七音略》並誤於羣母三等。
21、《集韻》隊韻鞼字巨內切,代韻隑字巨代切,很韻𩑔字其懇切,勘韻靲字其闇切,並見於一等韻;又蟹韻箉字求買切,怪韻𪙏字渠介切,删韻䟒字巨班切,諫韻䟒字求患切,山韻𡰝字渠鰥切,麥韻𧾛字求獲切,並見於二等韻。《廣韻》蟹韻、山韻亦收箉或𡰝字,音求蟹切或跪頑切。此等反切如非以上字定韻母等第,則羣母尙有一、二等的韻母型態。
22、詳拙著〈例外反切的研究〉,見《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三十六本《紀念董作賓董同龢兩先生論文集》,1965。
23、巨字原誤作旨,據方成珪校正改。
24、詳內子杜其容女士〈三等韻牙喉音反切上字分析〉,文見國立臺灣大學《文史哲學報》第二十四期,1975。
25、除於、許二字用於四等者不計,《廣韻》迥韻謦字去挺切,《切三》、《全王》、《王一》同;《切三》、《全王》、《王二》錫韻燩字去激反;又《廣韻》錫韻甓字扶歷切,《切三》、《全王》、《王一》同。
26、《集韻》幽字音於虬切,虬字音渠幽切,是皮虬、平幽二切下字無別,當是以皮、平二字別其音。平字除見於庚韻音蒲兵切,屬三等讀音外,又見於仙韻毗連切,《廣韻》房連切亦有平字,韻圖此音正見於四等,故《集韻》用之,以與皮虬切別等第。
27、捊字原作浮,但浮字見於尤韻,上字迷屬四等,依例不配三等下字;此前爲捊字紐,浮當是捊字之誤。
28、如《禮記·禮運》之「行而不繆」,〈仲尼燕居〉之「不能詩,於禮繆」,〈中庸〉之「考諸三王而不繆」,《釋文》並云「繆,音謬」。
29、見〈輕脣音的演變條件〉,中央研究院《國際漢學會議論文集》,1981。
30、此外,《全王》齊韻卽黎反𨥦下云「又似奚反」,《P二〇一七》、《王二》薺韻韻目音「似禮反」或「徐禮反」,實際所涉及者雖是床、邪之間的問題,形式上仍爲邪母上字與四等韻字的相配,應仍有參考價値。
31、如先師董同龢先生擬齊、先、蕭、靑、添之韻母爲-iɛi、-iɛn、-iɛu、-ieŋ、-iɛm, -ieŋ可以改擬爲-iɛŋ,因爲耕、淸的韻母可以改擬爲-eæŋ、-jæŋ、-iæŋ;則五者主要元音並爲”ɛ”,爲他等他韻所不見。
32、《左傳·桓公十一年》《釋文》云:「姞:其吉反,又其秩反。」卽與駰字之二音相反。餘詳拙著〈廣韻重紐音値試論兼論幽韻及喩母音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