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福德:会昌话梗摄字的文白异读探究

文白异读是汉语方言的一种又音现象。一般来说,文读音就是读书音,常用于书面语的朗读或书面词语;白读音是当地的口语音,是用于口语交际或口语词。文白异读的形成有多方面的原因,各地方言文白异读的成因有所不同,异读的数量与特点也存在较大差异。赣南客家方言是具有独特历史文化背景的方言,它的文白异读数量不多,但也带有系统的性质,能反映赣南客家方言发展的某些规律。

会昌县位于赣州市东南部,武夷山余脉西麓,南岭余脉北端,介于北纬25°29′~25°55′,东经115°29′~116°02′之间,东南邻福建武平和长汀,南接寻乌,西南毗安远,西北连于都,东北交瑞金。赣南是世界“客家摇篮”,会昌县全境使用客家方言,属于客家语宁龙片。县境内有6镇13乡,全境本土居民都是说客家方言,但内部存在一定的差异。该研究以梗摄字为例,讨论客语会昌话的文白异读,试图从一个侧面发现会昌话的异读情况。

1 韵母文白异读的基本特点

在今会昌方言里,梗摄字的文白异读是最为丰富的韵摄,与其他摄比较,梗摄字的文白异读字数较多,形式多样,也更有规律性。该研究在讨论文白异读时,将语言中的别义异读和因连读产生的词内异读的例子排除在外。会昌话梗摄字没有单纯的声母文白异读情况,声调异读也较少,所以该研究的主要内容是讨论韵母异读情况。

在会昌话里,古今语音的对应规律也比较清楚。声母、韵母、声调的异读都存在,但韵母的异读占多数。梗摄开口的字,在数量上比合口字多,我们先讨论开口字的韵母异读。梗摄开口二、三、四等开口字的文白异读的基本规律,可用表1说明。

会昌话梗摄开口字的舒声字韵母,二等字文读以[ε]/[e]为主要元音,白读以[a]为主要元音,舌位较文读音明显降低,开口度变大,并且普遍带上了后鼻音;三四等字文读以[i]为主要元音,白读以[a]为主要元音,也由前自音读成后鼻音。入声字韵母也是由[ε]变成[a],或由[i]变成[iε],入声字文读白读均收[-ʔ]尾。但是,客家语的文白读并不是非常整齐,会昌话也是这样,有的只有文读,有的只有白读,有的既有文读又有白读。现分别举例说明如下。

2 有文读无白读的情况

由于受普通话及其他强势方言的影响,会昌话有相当一部分词语只有文读音,没有白读音,梗摄字虽然是白读音保留较多的韵摄,但同样有许多字只有文读。例如:

从上面的例字可见,在会昌话文读音中主要元音与普通话一样,等呼也不变,但庚韵字在文读中丢失了后鼻音尾,普通话的[iŋ]对应读成[in],但少数字仍然还读后鼻音,如“衡”“棚”“耕”等。保留了入声,入声收[ʔ]尾。

3 有白读无文读的情况

有些挭摄字,在特定的语词中只有白读,因其口语性很强,沿习浸淫日久,没有受到普通话的影响。

会昌话梗摄字中只有白读的字还比较多,这些白读音突出的特点是韵母比较古旧,与普通话的差异很明显。梗摄庚韵二等见溪二母的字,有读如宕开一等的例子,如“羹[kaŋ]饭羹、梗[kaŋ]菜梗”。梗摄精见组清韵开口三等字多数读如宕开三等,如“井[tɕiaŋ]、净[tɕiaŋ]、颈[tɕiaŋ]颈椎病”,少数四等字改读三等,如听[t‘iaŋ]、钉[tiaŋ]、定[t‘iaŋ]等。个别读如宕开来母二等,如“铃[lan]”。

4 文白两读的情况

单纯在韵母方面存在文白两读情况的字并不多。文读的明显来自书面语,与普通话相比较,是将后鼻音读成前鼻音;白读的是本地原有的口语音(说话音),是较古老的层次,其特点是韵母文读音为[eŋ],那么对应的白读音是[aŋ];文读音是[iŋ],白读音则读成[iaŋ]。入声字文读音为[ε]白读音为[a],详见表2。

5 声、韵、调异读并存的情况

梗摄开口字在韵母的文白异读外,还有声韵异读、韵调异读和声韵调都异读的现象。这些现象的字数都比较少,下面用表3、表4分别列举出来。

声调异读的字,在会昌话里很少,在梗摄中也只是个别现象,如“名”在“有名”这个词里,是文读[min⁴²],在“名字”“名次”里为白读音[miaŋ¹³]。

梗摄合口字数量少,会昌话口语中常用到的合口字就更少,且较少有文白两读共存的现象。“矿”读[k‘aŋ],白读时合口字读为开口呼,符合客家方言中一般的古今音对应规律。“横”在“一横”“横的”等词中都读[vaŋ],属于声母、韵母都较古旧,与普通话差异很大。“划”字有文白两读的情况,在“划一条线”“划分”这些词语中读文言音[huaʔ⁴²],在“划掉”“划一下”等词语中读白话音[vaʔ³],文读与白读在声韵调上都有区别。

相对于相邻的赣方言与闽粤方言,赣南客家方言的文白异读在数量上比较少。作为客家方言的一部分,会昌话的文白异读也主要存在于梗摄字,而且韵母异读的情况占主要,其特点是白读音以[a]为主要元音,大致可以判断是宋元时代的语音保留。

(编者按:其实很多人对“文读音”这个概念并没有非常深刻的认识,所谓的“文读音”,实际上是专指用于“文言”的读音,自从廿世纪初的新文化运动开始,“文言教育”被“白话教育”取代以后,“文读音”就渐渐地退出了历史舞台,那么新文化运动以前的“文读音”又是不是真正的文读音呢?严格来说也不是,因为那套音系(俗称老国语)虽然是用来读“文言”用的,但它的前身实际上可以追溯到元朝时期的北平方言,本质上就是一种白话口语音,只不过因着政治力量的影响,后世的知识分子也用这套音系来读“文言”,号称“文白兼用”。所以“文读音”这个概念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的就是指任何一个时代的通用语,不管这个音系的内在本质如何,只要政府或官方认可了就是,这个意义上的“文读音”是无所谓传承的,它是断代的,此一时代的音与彼一时代的音可以没有紧密的关联性;而狭义的“文读音”是指纯粹由知识分子共同推尊并尽可能免受政治力量之干扰的这样一套音系,在历史上由师生之间口耳相传一代一代继承下来的,这个意义上的“文读音”才有所谓的“师承”可言,其口耳相传的性质在历史中并没有因社会变迁而间断过,其音变亦是相当稳定而很少有例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