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猷刚:语言复杂的海南岛儋县那大镇

儋县是海南岛西部的一个县。这个县语言复杂(下文往往用语言包括方言),境内居民能说几种不同的民族语言和汉语方言:儋州话(清代称乡话),军话(接近北方话),客家话,琼文话,白话(肇庆府口音的粤方言),临高话,黎语等。据清朝光绪二十六年续修《儋州志》记载:“州话共有数种:一曰‘军话’,与南省官话正音相同,⋯⋯此乃五代前士夫以军戍儋,遂相传习,故名‘军话’,城市皆通行。一曰‘乡话’⋯⋯此乃由高州、梧州传来,故今声调颇异,而与高梧人言通。盖外人来儋,惟高梧人为先且多,故其言传遍乡间也。此二种为州语中之大宗,而乡话为广,通乡话者不必通军话,而通军话者必兼通乡话,盖军话仅行于城市,而乡话则通行里巷;里巷多而城市少,非通乡话不能相与往来也。此外近黎者则言黎话;近临者,则言临高话;来自吴川者,则言吴川话(即白话),人数约几千人,来自潮嘉者则言潮嘉话(潮指潮州,嘉指嘉应州,这里实指嘉应州的客家话),来自琼文(琼山文昌)者,则言琼文话。”(卷之二舆地志十五习俗,儋县文史办公室、儋县档案馆重印本(下同)199页)。琼文话是海南岛分布最广,人口最多的汉语方言,因此平常都称为“海南话”。作为学术名称,最好沿用《儋县志》“琼文话”的名目,以便与海南岛其他语言(方言)有所区别。

《儋县志》所述是近百年前的情况。儋县语言之复杂集中地反映在儋县新县城那大镇上。那大,这个近几十年来才形成发展起来的几万人的市镇,是一个语言博览会,可以作为研究语言互相影响的实验室,那大镇在语言方面给人最深刻的印象是,本地人多数会说多种话,特别是售票员、售货员、摊贩,儋州话,军话、客家话、海南话、普通话、临高话,都能对答如流。例如,

据说今天的那大镇在一百多年前是一片荒坡,并没有定居的住户。有一个姓沈的临高人在路旁搭茅棚卖小吃供应过路趁墟(赶集)的人。人们都叫这个姓沈的人为lan yem [lan˧˩ jɛm˧](“老沈”在临高话中是lan yem)。过路的人在lan yem歇肩、纳凉、买吃的渐多。久而久之,就地交易,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小小的墟镇,lan yem也就成为这地方的地名。至今儋县人还有把那大称为lan yem的。

当lan yem逐渐发展成为墟镇时,附近的两个村子“那恁”[no˧˩ nim˧˥]和“大同”[ʔdua˩˧ ʔdaŋ˧˩]就争相以自己的村名来称lan yem。后经有关方面调解,采取两村村名首字“那”和“大”合称“那大”。

那大地处海南岛西部平原和丘陵地带的中心,交通方便。当那大成为一个墟镇之后,原先前往洛基(在那大北十五公里,部分居民讲白话,即肇庆府口音的粤方言)和南丰(在那大南十公里,居民讲客家话)两地赶集的人都顺道集中到那大来,那大也逐渐发展成为海南岛西部最大的城镇。《儋县志》云:“前清光绪十五年,雷琼道方长华奉旨开黎,行辕驻此,设有电报局,南达五指山,北达郡城。”(卷之二舆地志九市镇,150页)。继后,华侨也创立侨兴实业公司等企业,自前清末叶至民国初年陆续开办了一些种植橡胶的公司,至四十年代后期,那大已成为海南岛西部交通枢纽,汽车通行,商业兴盛。解放后,那大周围热带作物农场星罗棋布,各类工厂纷纷建立,市内机关增多,中小学亦有所发展,热带作物学院就设在附近,主干公路从市区外缘通过。这使那大镇有了更快的发展。一九五七年,儋县城由新州迁到这里来。

据《儋县志》记载,那大附近“言语以客语为多,临高话次之,惟那大镇则全说军话。”(卷之二舆地志九市镇,151页)。据我们最近了解,以那大为圆心,以二十公里为半径,在这个范围内的村庄墟集通行的话有六种:儋州话、客家话、军话(北方方言系统)、白话(肇庆府口音的粤方言)、临高话、黎语。这种在小范围内的居民使用多种语言(方言)的特殊情况,是造成那大镇语言复杂的重要原因。

那大镇中心区居民说的是军话,边缘有三条语言街。“梅县街”的居民说的是客家话,“儋州街”的居民说的是儋州话,“临高街”的居民说的是临高话。这使那大有条件在语言复杂的情况下保留某个方言或某一民族语言的相对独立性。也正因为这种情况,那大镇在解放前的三所小学,分别使用军话、客家话和临高话进行教学。这也加强了语言的相对独立性。

一方面各语言保持相对的独立性,另一方面各语言也互相影响,在几万人聚居的市镇里,人们生活、工作、通婚,交友,都不能受语言的限制。这种生活上的必要使镇上的居民除自己的母语外,非学其他语言(方言)不可。所以镇上很多人都会说几种话——主要是军话、儋州话,旁及客家话、琼文话、临高话,每天都要用几种话与人交谈。

近年来外来的干部、工人多,普通话逐渐通行,特别是电影、电视、广播等都用普通话,中小学教学也较普遍地使用普通话,因此普通话在那大镇的应用逐渐推广。加之本地人说的军话是“与南省正音相同”的“五代前士夫以军戍儋”者的后代的方言,原属北方话,与普通话比较接近,那大镇在社会上讲普通话的风气将比海南岛其他地区更易形成,但多种方言(语言)并用的现象也不易在短时间内消失。

附记:本文写作过程中承儋县教育局吴英俊同志提供情况和部分资料,谨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