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了许宝华、游汝杰两同志的《苏南和上海吴语的内部差异》(《方言》1984.1-12,以下简称《差异》)一文,很受启发。过去我模胡地认为苏南吴语,如苏州、吴江、常熟、无锡、江阴、常州等地的方言,语言有同有异,各具特色。如“头”,苏州音是[dʏ˩˧],吴江音是[diəu˩˧],“收”,无锡音是[ɕiɣɯ˦],“南”,常熟音是[nəŋ˧˦]等。听人说话,人们可以凭靠这些,很容易地分辨出是哪个地方的口音。苏南方言内部还有互相交叉之处,相邻的地方,语言却不一定相近。《差异》提出了苏南和上海吴语内部分区的方法。
在语音方面,《差异》举出四条韵母方面的特征,现在分别讨论。
第一,《差异》说:“古歌、戈韵和模韵的今音在旧松江府,太仓州和苏州府是相同的,在同一地点都读[u],或者都读[əu]⋯⋯在旧常州府和镇江府,在同一地点,歌、戈韵的今音跟模韵不同。”这个说法略欠周到,歌、戈韵与模韵对比,要结合声母看。就苏州而言,《差异》一文所说,完全适用。就常州而言,《差异》一文所说,除明母外,其他声母也适用。就旧苏州府的常熟与旧常州府的无锡两地而言,歌、戈韵与模韵逢见系都有分别,逢其他声母都没有分别,如表一。请注意韵目举平声以赅上去,下同;又《切韵》歌戈不分,《广韵》唇音全在戈韵。

所以,《差异》一文所说范围限于见系字。并且就见系字而论,歌、戈韵与模韵今音的分合,常熟与无锡、常州相同,而与苏州不同。例如常熟“河ɦɣɯ˧˦”与“湖ɦu˧˦”并不同音。
第二和第三是古侯韵和古尤韵知系字的今音在东西区的差别。有关的字在苏南吴语的韵母如表二。

现在举些例子:常熟侯韵“头”字[de˩˧],“邹”字[tse˥˩],“抽”字[tʂʼɣɯ˥˧]。无锡“头”字[dei˨˧],尤韵崇母“愁”字[zei˨˦]。无锡的特点是古尤韵知、章组一部分字今音大部分有文白两读,文读是[tʂ tʂʼ ʂ ʐ]拚[ei],白读是[tɕ tɕʼ ɕ dʐ]拼[iɣɯ]。如“收”字文读[sei˦],白读[ɕiɣɯ˦]。有些字(主要是禅母字),没有文白两读,如“受授寿”等,如“寿”字读[ʐei˨˩˧]。知、章组字无锡今音大多是[tʂei tʂʼei ʂei ʐei],有些字没有文白两读,有些即使有白读音,但在中老年知识分子、干部等的口语中一般也是文读音多。如周总理的“周”,一般说[tʂei˦]的多,说[tɕiɣɯ˦]的少。所以无锡尤韵知、章组的今音必须兼顾文白两读。这样古侯韵全部和尤韵知系字的大部分今音都是[ei]。《差异》一文第二和第三特征大致符合。现在《差异》图一“楼”和“手”两条语音特征分界线不同,主要就是因为尤韵知系字只用无锡白读,没有照顾到文读的缘故。
第四是“慌、荒”今音东西区不同。这一条可以扩大范围,包括古唐韵、阳韵、江韵、庚(开二)、耕韵,看今韵母是鼻化韵或鼻音尾韵,还是口音韵母。
㊀唐韵开口,阳韵庄组与非组,江韵帮系、知系、见系(白读),东区(按《差异》的划分,下同)都读[ã],如苏州音:唐dã˩˧|霜sã˦|方fã˦|邦pã˦|讲kã˥˩;西区大多读[aŋ],只有阳韵庄组、江韵知系,常州、宜兴等地读[uaŋ],如常州音:唐daŋ˨˩˧|霜suaŋ˥|方faŋ˥|邦paŋ˥|讲kaŋ˦˥。
㊁唐韵合口和阳韵见系合口,东区多数地方读[uã],少数地方读[ã],如无锡音:光kuã˦|筐kʼuã˦;西区大多数地方读[uaŋ],只有高淳读[aŋ],如常州音:光kuaŋ˥|筐kʼuaŋ˥。
㊂开口三等阳韵知、章组,庚(二等开口)、耕韵白读音,登韵並母字“朋”的白读音,东区多数地方读[ã],少数地方读[ɛ̃],如常熟音:张tʂã˥˦|生sã˥˦|樱ã˥˦|朋bã˧˦。阳韵章组有些字,如“唱、商、伤、上、尝、裳”等,东区多数地方也有文白两读,白读音[ã],文读音[ã],如苏州音:裳(白)zã˩˨|裳(文)zã˩˨,少数地方如无锡不分文白,如裳ʐã˧˦。庚、耕韵及开口一等登韵並母字“朋”,东区的文读音是[ən]或[əŋ],其中开口二等耕韵晓、影组,文读音是[in]或[iŋ],如常熟音:生səŋ˥˧|朋bəŋ˧˦|樱iŋ˥˧。以上几个韵,西区的情况比较复杂,要分开说。开口三等阳韵知、章组,靠东的常州、宜兴等地读[aŋ],如常州音:张tsaŋ˥;靠西的金坛、溧阳等地读[æ]或[A]元音韵,如金坛音:张[tsæ˦˥]。开口二等庚、耕韵以及开口一等登韵並母字“朋”,靠东的常州、宜兴等地有文白两读,白读音[aŋ],文读音[ən]或[əŋ],如常州音:耕(白)kaŋ˥|耕(文)kən˥|朋(白)baŋ˨˩˧|朋(文)bəŋ˨˩˧,靠西的溧阳、金坛等地不分文白,音[əŋ],其中溧阳“朋”字音[oŋ],如金坛音:生[səŋ˧˥],溧阳音:朋[boŋ˩˨]。
㊃开口三等阳韵泥、精、见、晓、影组,东区大多数地方读[iã],少数地方读[iɛ̃],如苏州音:枪tsʼiã˦|香ɕiã˦;西区靠东的地方读[iaŋ],如常州音:枪tsʼiaŋ˥|香ɕiaŋ˥,靠西的地方读[ie]元音韵,如金坛音:枪tɕʼie˦˥|香ɕie˦˥。
这是一条最重要的特征,可以凭借这一条特征区分苏南和上海吴语的东西区。理由是:①东西两区泾渭分明,东区内部很一致,今音都是鼻化韵,大部分地方今音完全相同,少数地方音值虽有不同,但也只是[ã]和[ɛ̃]、[iã]和[iɛ̃]的差别,音值比较接近。(不象侯韵、尤韵(知、章组和日母)东区有ɤ、ɶ、ʏ、iəu、ei等不同的音。)西区内部有的也一致,有的虽有鼻音韵和元音韵的不同,但内部的界线也比较分明,可以作为西区内部分区的特征。②这一条特征包括的范围大,它包括了古唐、阳、江韵的全部,古庚、耕、登韵的部分,不象河与湖的不同,只是古歌、戈韵跟模韵在见系的不同。从现在《差异》给苏南和上海吴语划的分区图及说明看,事实上是以第四条特征作为分区线的。
东西两区分了以后,方言内部的差异更小了,有时可能找不出明显的带有区域性的特征,或者即使有某些特征,地域上往往有较多的交叉。这时可以结合运用综合判断的方法,根据方言间的近似程度给方言内部再分区。在分区时,根据方言的具体情况,在不同的层次上采用不同的方法。在采用综合判断时,要按语音的差异统计出百分比,根据百分比看出某些方言之间的近似程度。这就要求提出作为比较的条目必须尽可能的全面。一般说凡是带有特征性或各地不同的都要作为入选条目参加统计。因为所选条目不同,可能就会直接影响百分比的大小。特别是一些单纯音值上的差异,不能选了这些,不选那些。比如声母,《差异》列举得比较全面,把可能存在的分别差不多都举出来了。但是各个选例包含的内容是不一样的,有的是方言中的一个声母,有的是方言中的一组,甚至两组声母。如“世”,这主要是指苏州、无锡、常熟三地有[ʂ]说的,其他各地都是[s]。举[ʂ]以赅[tʂ tʂʼ dʐ ʂ ʐ],或者说举古审母以赅古知组和章组,道理上完全说得通,但要统计百分比,就要尽可能地举得全一些。举全了能增加苏州、无锡、常熟之间的共同性,增加与其他地方的差别性。附带说一下,《差异》中谈到古澄母的今音时,举“茶”字为例,说常熟今音[dz],无锡今音[z]这是不错的。但是古澄母今音在常熟有[dʐ dz]两个音,绝大多数今音[dʐ];在无锡有[ʐ z]两个音,大多数今音[ʐ]。
韵母方面的条目也可以补充。比如古麻韵今音各地有较大的不同,有音类上的,有音值上的,有的还有文白两读。现举上海、苏州、常熟、无锡、常州五地为例,如下表三。

表三各处古麻韵字里,精组、见组二等开口文读和影组开口三等如“写、家、夜”都是[ia]。如“写”,苏州音:sia˥˩,常州音:sia˥。日母如“惹”,各地都是[a],苏州音za˧˩,常熟音dʐa˧˩。其他各组,各地的今音就不太一样。上海、苏州除了见组开口二等白读今音读[a]外,其余各组都读[o],两处完全一样,最接近。常州只在见组开二白读和章组与上海、苏州不一样,其他都一样,它们比较接近。无锡和常熟比较接近,这两处尤其是无锡与上海、苏州的差别反而超过常州。这是在地域上交叉的一种情况。另一种情况,麻韵见组二等开口白读如“家、加、假、牙”等,上海、苏州、常熟今韵[a],无锡今韵[u],常州今韵[o]。以“家”为例:上海音:ka˥˧,苏州音:ka˦,常熟音:ka˥˧,无锡音:ku˦,常州音:ko˥。据我所知,苏州、江阴(包括江阴以东)今大都读[a]韵,无锡以西的常州、宜兴、溧阳等地今都读[o]韵,如溧阳音:家ko˦。这也是一条区分东西的语音特征。
《差异》是就苏南和上海这一大范围谈吴语的,写得很概括,因而在谈声母和韵母的差异时,不可能照顾得很细。下面就苏州、常熟、无锡这一小范围提出几点具体的意见,或者也可以说作些补充说明。
(一)古鱼、虞韵(章组)今音的差异,常熟“朱、书”的韵母与无锡一样,是[ʮ],不是[u]。
(二)古灰韵和咍韵今音的分混,这两韵的分混只限于帮、端两系,见系各地都分,咍韵无u介音,灰韵有u介音。又常熟“雷”和“来”并不同音,前者为[e],后者为[ɛ]。在常熟,“来”和“兰”同音,读lɛ˧˥。
(三)古覃韵和仙韵的差异,《差异》说:“古覃韵和仙韵(知、章组和泥母)今音在同一地点韵母相同”。这说法在其他地方是合适的,但在常熟不合适。常熟古覃韵字比较特殊,今音[əŋ],仙韵知、章组今音[ɤ]。又仙韵泥母字如“碾”,在苏州、常熟、无锡,韵母与覃韵不同,而与仙韵帮、精组等相同。如碾,苏州音:ȵiɪ˥˩,常熟音:ȵie˦,无锡音:ȵiɪ˧˨˦。仙韵日母字如“然、燃”等在苏州、无锡今韵母与覃韵相同。
最后,再说一点想法,从《差异》一文的图二看,在松江、青浦与吴江、昆山交界处,方言的分区不完全与现在的行政区域的划分一致,中间有交叉,这是一个普遍的现象。所以我希望上海、苏南地区吴语的分区图能画出县、市的界线,这样可以看出方言分区的确切界线。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化工夫了,但是至少东西区的界线要画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