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睿渊:闽浙四个地名用字的读音

壹 虎𬇙

1.1 虎𬇙地名概况

虎𬇙乡在福建省宁德市蕉城区西北部,距市区52公里。乡里通行宁德方言,口音与宁德蕉城区城关方言略有不同,有梅鹤、岩柄和新厝三种方言口音,主要差别在韵母和声调,但三种口音之间与宁德城关方言都可以互相通话,都属闽东方言。虎𬇙乡政府所在地为新厝村,我们以该口音为准。

虎𬇙当地音[hu˦˩˨˩(p-) ꞵuoi˧˥],当地人说普通话时读为hǔ bèi。这一地名在万历年间初版、乾隆年间再版的《宁德县志·建置志》便有记录:“二十四都⋯⋯统村七,曰虎𬇙、坑东、溪东、蓝口、九溪底、中村、陀罗延窟。”《宁德县志·舆地志》:“虎𬇙,在二十四都。四面高山,山水汇蓄成𬇙,条分左右,乡田资灌溉焉。”

关于虎𬇙地名的含义,民间有两种说法:一曰乡中有山形似虎,虎𬇙即虎背;一曰乡中有山形似虎,山前有小河(方言称“𬇙”)流过。这两种说法当地居民都可以接受。我们认为第二种说法较为可靠,因为当地称水渠为𬇙河,称小水渠为水𬇙。𬇙有明确的含义,也与其地形相符。此外,宁德还有其他带“𬇙”的地名,都与小河渠有关,如上金𬇙(村名)、𬇙墘路(小河边的路,墘即闽语表“边缘”义的俗字,现俗写为“贝乾路”)等等。

近年来,由于电脑录入不便,“虎𬇙”有时也写为同音的“虎贝”。但正式场合仍写为“虎𬇙”。乡民们更习惯“虎𬇙”的写法,写为“虎贝”因受电脑字库限制,不得已而为之。

1.2 𬇙

𬇙,《广韵》反切有二:水,在乐浪,普盖切;水名,在乐浪,普拜切。《集韵》四个反切:水名,出乐浪,博盖切;《说文》:水,出乐浪镂方,东入海,一曰出𬇙水县,怖拜切;水,出乐浪,普盖切;水名,在乐浪,簿迈切。

𬇙当地音[puoi˧˥],符合博盖切。[uoi]韵母主要来源于蟹摄开口一等泰韵和合口一等灰韵字。与“𬇙”字声韵相同的常用字有赔、培、陪、倍、贝、吠、杯、背,其中“贝”和“背”与之完全同音。因此民间有“虎𬇙”即“虎背”之说。折合为普通话,读为bèi。

从词义上说,《广韵》和《集韵》的“𬇙”为水名专用字,而宁德方言里专指小河渠。生于明嘉靖初年的宁德县城关人陈琯著有《宁德县志》和《东湖议》,内有书证:

川,曰溪、曰𬇙、曰洲、曰潭、曰井、曰泉、曰漈、曰池、曰陂、曰湖、皆川属也,故各以类叙而统之以川。(《宁德县志·舆地志》)

林普,字士周,观孙,生平重义轻财。成化壬寅,乡人筑龙潭尾𬇙,水道经由普园,舍地百余丈,并捐资充费。乡人德之,为立颂德祠。(《宁德县志·人物志》)

徒将化龙去,不克事师矣。徒当为寺开辟田𬇙,至时慎勿击钟鼓。(《宁德县志·拾遗志》)

灌田以水,通水以𬇙。(《东湖议》)

又于坝身分出支流,盖田地既阔,若无横𬇙分流,则水不能普遍。(《东湖议》)

笔者认为,宁德方言的[puoi˧˥]指小河渠,𬇙是当地俗字,三点水“氵”表意,“贝”表音,读音虽然与《集韵》的“博盖切”音相合,但实质可能并不一样。

贰 曾厝垵

2.1 曾厝垵地名概况

曾厝垵是福建省厦门市城郊靠山临海的渔村,现开发为景点。当地通行厦门话,属闽南方言,口音与厦门老城区和鼓浪屿略有不同,但可通话。

曾厝垵当地音[tsan˨ ts’u˥˧ uã˦],当地人说普通话时称为zēng cuò ān。曾厝垵位于曾山下的山坳里,早先村中多为曾姓人。道光十九年绘制的厦门地图已载有“曾厝垵”。

“垵”音[uã˦],是厦门常用地名。民国十八年《同安县志》有“垵炉”和“前垵”。现在厦门海沧有新垵,集美和翔安都有后垵村,翔安有前垵村,同安五显镇有垵炉、前垵顶和许垵等等。

2.2 垵

上述地名中的垵[uã˦],都对应山摄开口一等寒韵平声影母字。但《广韵》和《集韵》中都查无垵字。《汉语大字典》垵音ǎn,释义之①是“地名用字”,引福建、台海地名;释义之②是“同‘埯’”。“埯”《广韵》敢韵:“坑,今之窊埯是。乌敢切。”又俨韵:“土覆。於广切。”《集韵》感韵:“阮也。邬感切。”又琰韵:“土覆谓之埯。衣检切。”音义都与厦门方言的垵[uã˦]不合。

厦门带“垵”的地名都在山下,如海沧新垵在蔡尖尾山下,垵炉则被大学山、大轮山、猴石山包围。而厦门方言中,山坳说山垵[suã˨ uã˦]。笔者认为,垵[uã˦],义为山坳,常用于地名,本字应为“鞍”,垵是俗字。

叁 雷陑

3.1 雷陑地名概况

雷陑村地处福建省宁化县城关西南,方言口音与宁化城关一致,属客家话。

雷陑当地音[lai˨˦ in˨˦],当地人说普通话时读为léi yí。地名的含义文献没有记载,当地老人也都说不清了。据雷陑村首任支书邱伍权介绍,雷陑原本是个小村庄,当地人大多姓雷。后有张姓人迁入,人口增长快,发展迅速,成为当地第一大姓。

雷陑,在崇祯年间初版、康熙年间再版的《宁化县志》,及其民国十五年的重修版中,均写为雷䧅。邱伍权回忆,小时候曾见过“雷隅”的写法,而在1971他上任村支书时,已采用雷陑的写法。现在很少人能想起“雷隅”,知道“雷䧅”的就更少了。

3.2 陑

陑,《广韵》:“同陑、𨼏。地名。又夔险也。如之切。”《集韵》“人之切。”日母之韵平声开口三等字,与“而”同音。“而”在雷陑客家话中老派发ŋi˨˦,新派发i˨˦。而该地名发音代代口耳相传,应为老派音,所以雷陑[lai˨˦ i˨˦]的[i˨˦]音,不太可能来源于日母之韵,而应该来自中古以母。

䧅,《广韵》:“隇䧅,险阻。以脂切。”《集韵》:“《博雅》:隇䧅,险也。延知切。”以母脂韵平声,与[i˨˦]音合。

宁化全境有96%的面积是低山、丘陵和盆地,雷陑村就在山间盆地中。笔者认为[i˨˦]即䧅,音义皆合。[lai˨˦ i˨˦],应为雷䧅。

雷陑这一地名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用字与发音脱节。用字经历了“䧅→隅→陑”的过程,而读音一直保持[i˨˦]。

肆 舥艚

4.1 舥艚地名概况

舥艚镇地处温州南部,属浙江省温州市苍南县,当地通行“蛮话”。温端政(1991)认为是受瓯语(即温州话)影响的闽东话。

舥艚,当地方言音[bo˨˩˧ dzau˨˩˧]。宋《元丰九城考》写为“琶槽”,因与琵琶山隔海相望,又筑有长形水槽注水入海而得名。后因开发为渔港,停船无数,改写为“琶艚”。明《弘治温州府志》多有记录,如:

《卷二·官制》:“平阳县⋯⋯仙口、琶艚、江口、三魁、龟峰、雅阳六巡检司巡检各一名⋯⋯”。《卷二·公署》:“平阳县治琶艚巡检司(在二十二部)”。

《卷六·邑里》:“平阳县二十一都(郑楼、斜溪、盐亭、琶艚、东魁、河头。十一图)”。

《卷七·差役》:“平阳县巡司弓兵(仙口、江口、琶艚、龟峰、雅阳、三魁六司各一百名)”。

后又改写为“舥艚”,沿用至今。我们在舥艚镇浃底村老人活动中心走访时,老人们(调查时在62到83岁)回忆,记事时就用“舥艚”的写法,用普通话指称时,说的是pá cáo。

近年来,因电脑输入不便,民间多简写为“巴曹”,但官方正式文件都用“舥艚”。我们在舥艚镇和苍南政府所在地灵溪、苍南最发达的龙港镇看到,大街小巷的招牌、广告,以及三轮车和中小巴士车身上的地名、小型地产公司的公章,绝大部分都写为“巴曹”,只有镇政府和派出所门口的招牌,以及政府用的公章,才写为“舥艚”。老人们对简写的“巴曹”比较抵触,但年轻人觉得“都可以”,“方便就行”。相应地,普通话bā cáo的说法也流行起来。

4.2 舥

舥,《广韵》:“舥,脚船也。普巴切。”《集韵》:“浮梁谓之舥。披巴切。”滂母麻韵平声开口二等字,与[bo˨˩˧ dzau˨˩˧]的[bo˨˩˧]读音不合。bo˨˩˧音应来自古並母,其实就是“琶”,后来地名用字不断发生变化而语音代代传承,字音与字形脱节了。

上述四处地名,雷陑的“陑”和舥艚的“舥”相似,都是用字逐渐变化而发音不变,二者脱节,不相对应;虎𬇙的“𬇙”和曾厝垵的“垵”相似,都是方言俗字恰巧与韵书中某字同形,但实质并不相同。

附发音人简况

虎𬇙乡发音人:黄垂恩,男,88岁,退休乡支书;黄陈肇,男,78岁,退休中学校长;黄巧莺,女,40岁,大专学历,宁德蕉城区林业局会计。

雷陑村发音人:邱伍权,73岁,初中学历,退休村支书;邱明辉,51岁,中师毕业。

舥艚镇发音人:林孟赐,男,73岁,退休中学校长。